一旦有了身孕,身子亦愈发地容易疲惫,故而我不过片刻的工夫,便面露倦怠之色。
“陛下,妾妃瞧着邻倩夫人已然疲惫,不若就此罢宴?”权德妃瞧出我的倦怠,出声提醒道。
皇帝见状,便吩咐罢宴,随我一同入内殿歇息。
“今日这筵席,倒叫玉婓你劳累了。”皇帝落座,看着面前的倚华为我梳理万千青丝,语气微微带着歉意。
“哪里的话。御殿之内,难得有机会众姐妹一同聚在一起,陛下此举,倒叫妾妃好生感动。至于这倦怠,历来孕妇皆有此状,如何仅妾妃一人。”落座梳妆台前,我甚为轻松,不及方才筵席之时的紧绷绷。
瑛妃所言,何尝不是诸妃心头疑惑?论资历,柔妃与我不相上下;论子嗣,折淑妃儿女双全,而我唯有一女;论出身,夕昭仪出身门阀之家,我不过平民家室。无论何等方面,我皆不如人,唯有样貌与湘贵妃有几分相似罢了,甚至不如夕昭仪,如何皇帝会这般看重我?
一壁想着,浑然不觉皇帝将我搂在怀中,动作小心,甚是爱怜,眼中情欲之色渐浓。
为着我怀有身孕,不能动胎气,故而皇帝自得知我有身孕之后,便不曾召我侍寝。
“陛下可别忘了妾妃的身孕。”我笑起来,挣开了皇帝的怀抱,示意秦敛入内,供皇帝择选绿头牌。
皇帝安慰了我一番,便选了夕昭仪的牌子,去了凤华殿。
晚间,头枕着鸳鸯枕,我睡不着,对下首的倚华、莺月说道:“今日陛下这芙蓉宴,可当真叫本宫出尽了风头。”
“是啊。御殿诸妃,除却抱恙在身的皇后,无一不缺,无一不漏,显见娘娘的恩典非常人可比。”莺月叹一口气。
“奴婢只想着,只怕今日这芙蓉宴,皇后怕是心病,故而不曾到场。”倚华语气沉重道。
“心病?”我愣了一下,问道:“系何心病?”
“只怕是为着娘娘已然身居贵妃之位,腹中再怀有皇嗣。一旦产下皇子,儿女双全,只怕会如昔日的折淑妃一般,获格外隆宠,名正言顺登临大楚第一位长贵妃之位。当日,正系凭借着一双儿女,她方坐到了淑妃之位。”倚华絮絮解释道,眉宇之间尽是数不尽的忧愁。
“皇后为人素来温和大方,如何会嫉恨本宫?”
我不明所以,然则心下登时惴惴不安起来,思忖着:此事若成真,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只觉心口突如其来一阵惊慌,几欲叫我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间,我细细把玩着选秀那日掉落在地、害我险些落选的珠花。珍珠依旧圆润光滑如初,色泽粉嫩柔整,红珊瑚亦乃朱色幽深,丹嫣红珠,只觉一朵颜色正浓的秋海棠将所有的柔婉尽数凝结在了珍珠之中,却又带上了丝丝颗颗的重量,显得极为下沉着重。
“正因如此,一旦皇后心思扭曲起来,只怕娘娘防不胜防。”倚华语气不安道。
“若果真如此——”我语气踌躇起来,分外犹豫,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倚华见状,面色一时不忍,细细分辨着劝解道:“或许是奴婢思虑过多,亦未可知。皇后品格实在出众。若非如此,只怕绝无机会登临凤座。娘娘且放宽心,如今正值身怀六甲之时,一旦思虑过重,只怕会损及胎儿康健,不利于生产。”
“你说的正是。依照皇后的品格,或许当真是怕病气过了本宫,这才不曾前来赴宴。”我强自如此,自我安慰着。
“娘娘若有闲暇,倒不若想想长贵妃册礼之事。”莺月岔开话题道。
“陛下不是吩咐由皇后一力安排此事么?”我一愣,随即问道。
“固然如此说,到底系一件大事,皇后眼下凤体不安,终究该四位帝妃一同商议才是。阖宫同庆,既是为了庆贺娘娘腹中之子,亦有陛下对众嫔御的恩赐。”倚华解释道。
“如此说来,本宫真该好生歇息才是。”为了来日好生诞下皇嗣,我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依旧逼着自己阖上眼,不再看那床上方的纯金线湘绣芙蓉半开翠绿色锦缎制成的帘帐刺绣手法系何等繁杂琐碎,沉沉睡去,心中安稳九分,唯余一分的惴惴与忐忑。
翌日梳妆毕,听闻皇后病体痊愈,面容显得格外精神,我便早早往清宁宫行晨昏定省之礼。
“参见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我行礼如仪,甚是恭敬。
折淑妃、权德妃、敛敏已然到场,倒早得很。
“快些起来。”皇后一袭茜色翟衣,带着一国之母的华贵之气,倒也家常朴素,令人瞧来格外温和亲切,赶忙吩咐长御秋紫扶我起身,只道:“妹妹有孕在身,这些俗礼能免则免。”顿了顿,笑逐颜开,欢喜道:“昨日陛下下了旨意,要好生操办长贵妃的册礼呢。说来若非妹妹的功劳,只怕御殿尚无机会这般热闹。这可多亏了妹妹的谏言。本宫眼下正与三位妹妹一同商议呢。”
权德妃温柔笑道:“皇后娘娘才说了几句事关阖宫同庆的事宜,邻倩夫人便来了,可当真是凑巧。”
折淑妃补充道:“待到御殿诸妃皆在场,皇后娘娘将此等好消息告知诸妃。只怕届时诸位姐妹皆会感谢邻倩夫人的恩典。”
“哪里来的恩典,不过是凑个吉祥事罢了。”我婉婉入座,松然笑道:“今岁上半载,嘉煍王、敦惠德妃相继离世,可谓祸不单行。如今有如此喜事冲一冲,亦可少些晦气。”
权德妃闻言,沉默不语。
瑛妃倒是接了一句,点头赞同道:“邻倩夫人所言甚是。御殿之内,极少有如此日子,皇族亲眷,接二连三分崩离析。如今,借着阖宫同庆一事冲一冲,只怕能冲走这晦气。”
言论间,已然有嫔御接二连三入徽音殿,向皇后请安。
待到诸妃皆在场,皇后朗声宣布道:“昨日,陛下来了一道旨意,趁着此刻众位妹妹皆在场,本宫正好宣布。”言毕,静默半晌,面色凝重而肃穆地环顾一圈,可见此事绝非秋毫小事。
见此情状,诸妃面面相觑,不知皇后此言何意。
慧妃眼眸一转,好奇地开口直问道:“不知皇后意欲宣布何事?”
皇后盯着下首的数位嫔御,分别在她们的脸上凝视半刻,这才淡淡地开口道:“为着麟德十二年邻倩夫人好不容易五个月胎像却无故小产一事,永巷令昨日查出了些许线索,方才回禀本宫。”
“哦?”权德妃闻得此言,震惊之余探近了头,神色古怪而诧异,直言问道:“当日妾妃曾听闻邻倩夫人明明有五个月的身孕,却一朝小产,痛失胎儿。然则不曾听邻倩夫人多言一字一句,心下固然疑惑,到底不曾多问,以免邻倩夫人触景生情。此番依照娘娘所言,只怕当日邻倩夫人五个月小产一事乃奸人所为。不知系何人所为,竟如此大胆狠毒?”
我当日忽而小产一事,遑论权德妃,纵使敛敏、婺藕亦不曾多言,不过在皇帝与皇后面前埋下了疑窦丛生的种子,只待来日彻查清楚。故而御殿诸妃只晓得我平白小产,并不知其中详情。
“姐姐,妹妹当日小产一事,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意欲捉住真凶,还皇嗣一个公道,这才一时闭口。此举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惊动真凶,这才隐忍不发。”我对权德妃细细解释道:“纵连贤妃姐姐,妹妹亦不曾暗中告知。”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敛敏,见她一脸了然,并无介怀之意,我方安下心来——幸而敛敏了解我的心思,如若因此事而姐妹生疏,便系我的不是了。
“既如此,只怕皇后娘娘今时今日便有了证据,指认真凶了?”慧妃当即一拍手,一副明了实情的样子。
“不错。”皇后对慧妃微微颔首,严肃道:“经过永巷令数月来的彻查,陛下与本宫已然明了真凶系何人。”
“敢问真凶系何人?”柔妃好奇地探近了头,诧异问道。
“不外乎德妃、夕昭仪、贞贵姬、依丽仪四人。”皇后阴晴不定的目光流转在她们四人身上,仿佛投下了一片暗影沉沉的阴翳,叫一旁的嫔御亦染上寒气,瑟瑟发抖。
原本略有杂音的徽音殿内,随着此言一出,可谓语惊四座,死寂一般宁静,落地之针亦清晰入耳。
被皇后点出的四人面面相觑,姿容难掩震惊之情、恛恛之态,纷纷离座,行礼拜倒,口中畏惧道:“还请皇后娘娘明鉴,妾妃深受皇恩,如何敢做此等有损皇嗣与阴德之事?何况,捉贼捉赃,捉奸成双,不知娘娘可有真凭实据?”说着,一壁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一壁连连磕头,以求自证清白。
我位居帝妃之首,身份尊贵除却皇后无人能及,自然惹来无数嫉恨与妒忌。然则此人竟胆敢暗中如此谋害我,只怕若非手中大权在握,便系背后靠山牢固,故而这般肆无忌惮。然则,我的心思岂会如此轻而易举一笔勾销?若不将谋害我儿的真凶严加惩处,我定死不瞑目。若非为着暗地里逼迫帝后二人追查真凶,我亦不会行如此欲擒故纵之举。我固然一壁看似息事宁人,一壁眼瞅着帝后对永巷令施压,数月内便查出真凶,到底明了此事真相必将于御殿之内掀起轩然大波。纵使我腹中所怀不过一位帝姬,亦是我精血凝聚而成,慈母之心,天然有之,叫我如何不痛哭流涕,哀婉亲子离世?何况,一旦与折淑妃一般,产下皇子,便系一儿一女,好事成双,于我母子三人的将来亦颇有裨益。如今,真凶既如此心狠手辣,我亦无须心怀仁慈。何况数年来,淫浸御殿多年,明哲保身四字我牢牢记住,至于心狠手辣四字我亦明了于心。于瑶华宫的二载年华,我亦深有体会佛理,自然深知有些人一旦轻易纵容,只怕会叫她愈加肆无忌惮。为了皇嗣着想,无需我多言,帝后二人自会详加彻查此案,还皇嗣一个公道,以期杀鸡儆猴,有以儆效尤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