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与刘如意原本可以善始善终的。你只看薄姬与汉文帝的例子便是。若无夺取储君的意图,只怕吕后还肯放过他们母子一马。可惜她们自己作死,这才有了后来毒杀与人彘的故事。如此看来,东宫已然有主,恭成殿下此番钻研诗词歌赋,只怕亦有避免嫌疑的一面了。”惋惜叹出一口气,敛敏转而提及稚奴。
我点点头,“当日,我曾亲口对他说过,御殿之内,切勿出类拔萃。可不是为了‘枪打出头鸟’一说?他到底听进去了。纵使出身低微,到底来日封个亲王,亦可安然度日了。说来,姐姐,来日若青雀登基,你会与高明一同出宫居住王府,抑或留在御殿之中?”眼见着高明与鸾仪对着第二个堆好的雪人拍掌叫好,甚是兴高采烈。
我不由得多看了高明一眼。
“我?”敛敏微微诧异,惊讶地眨了眨眼,深思片刻之后,严肃道:“这御殿内如此晦暗,我如何忍得下?但凡有一丝机会,我定会离开御殿,随高明居住王府,日日与儿孙为伴,尽享天伦之乐。倒是清歌你,来日鸾仪下降后,只怕你一人在御殿内孤孤单单了。你可考虑过届时与婺藕商议一番,随我一同出宫定居王府?亦可时不时与嫁做人妇的鸾仪母女团聚。”
我哑然失笑起来,“姐姐,你这话说得忒早了。哪里就到了这个时候。待到鸾仪真正下降,青雀登基为帝,申姐姐居圣母皇太后位,届时我还不是身居长贵太妃之位?依着我的身份,只怕我纵使传唤鸾仪每日入宫请安,亦无不可。何况,依着眼下陛下对我的宠爱,纵使鸾仪即刻下降,我亦可随心所欲、日日与她见面,何须等到重大节庆?”
敛敏闻言,点点头,表示赞同,“依着你的恩宠,自然无需考虑这些事。倒是我多虑了。”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口道:“你近几日可碰见恭成了?记得你自瑶华宫回来之后,为着与你这位养母当年的情分,他日日入宫请安。这些孝心咱们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近几日倒不见他的身影。他可是为着苦读诗书,一时身子抱恙?”
我随口回应道:“他因着日夜苦读,一时染了风寒罢了。我已然吩咐倚华每日领着俞御医前去号脉,日日送去滋补品。姐姐你无须担心。”眼眸一转,瞥向不远处的高明,眸色不觉带上了几分打趣的神色,“说来稚奴已然有了四子二女。固然皆为庶出,到底子孙满堂。每每提及皇长孙,陛下心里眼里满是藏不住、遮不了的欢喜。你方才提及天伦之乐,不知姐姐以后你会何时被人追着称呼祖母?”眉眼间尽是数不尽的玩笑。
敛敏闻得此言,羞涩之气遍布全身,急忙以鹤氅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通红的面容,仿佛一朵鲜红色的山茶花绽放在我面前,几欲滴出血来,娇嗔道:“你这人就爱这么没正经。”
我不再多言,但笑不语。
眼见此情此景,不远处的高明与鸾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愣愣地看着我俩。
“母妃,贤母妃这是怎么了?”鸾仪跑过来,好奇地看着敛敏,拉住我的手问道。
“母妃在与贤母妃玩笑呢。鸾仪,你大皇兄多日不曾前来咱们未央殿请安了。你可想他了?”我俯下身子,慈爱地摸着鸾仪冷得通红的鲜嫩面颊,和悦道。
鸾仪点点头,天真地问道:“鸾仪想念大皇兄了。可是母妃你不是说过大皇兄近几日偶感风寒么?咱们若求得父皇的旨意,只怕一行人闹哄哄地过去,会妨碍大皇兄养病。”
“正是。母妃已然吩咐俞御医日日前去号脉,吩咐服侍你大皇兄的那些人好生照看了。待你大皇兄身子痊愈了,自然又能入宫请安了。到时候,只怕你大皇兄在诗词上的造诣会愈加深邃。”我转而抚摸着鸾仪的脸颊,语重心长道:“届时,你可得好好效仿你大皇兄。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多研习诗词,懂得涉猎经史子集,亦有益无弊。何况,咱们身处帝王家,终究该比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多几分见识才是。你来日下降,可是要执掌一府之事的。若无些微手段,只怕下人会看轻你。”
眼见我说出这些话来,一旁的敛敏不由得微微蹙眉,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鸾仪听罢,点点头,认真地说道:“鸾仪一定不辜负母妃的期望。”
高明一个人已然在堆第三个雪人了。这时候累了,又见鸾仪不在身边,急忙跑来,拉着鸾仪的手,一起去堆雪人。
眼见两个孩子兴致勃勃地玩耍,敛敏微带不满、语带不解地问道:“清歌,鸾仪才这般小,你与她说这些做甚?”
“她身为天之骄女,又是我膝下唯一子嗣,自然备受瞩目。何况,距离下降不过几年光阴而已,我若不趁早做安排,只怕来日她下降之后会遭人轻视。为人父母者,常怀百岁忧。我不得不为之早做打算。倒是姐姐,高明来日获封亲王,想来你自是没什么好忧愁的。”我嘴角一抹温和的笑意。
“你也说了:为人父母,常怀百岁忧。哪里有这般容易的事。我只盼着他眼下可以安然无恙地长大——穆懿文太子一事我每每想起,当真夜里都会被吓醒。我只怕一个不当心,此等灾祸会落到高明的头上。若他为人所害,我不晓得我的心志会否比袅舞强一些。”敛敏眼中闪过一丝畏惧,面容之上浮现出一层惴惴不安。
听她提及袅舞,我赶忙握住她的手,急忙安慰道:“姐姐,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定能护得高明安然无恙。”
眼中泪花朵朵,静默良久之后,敛敏才破涕为笑,感怀道:“借你吉言了。”
“说来申姐姐所育身为太子,只怕她最为提心吊胆。当日系侯太子,孰人知晓今日会否系青雀身处险境。”我眼眸覆盖上一层阴翳,瞧着敛敏的神色黯淡了许多。
敛敏登时垂下如羽睫毛,不安地振动着,仿佛青雀此刻已然身处险境之中,危险重重。沉默着过了良久之后,她不过道出一句,语气郑重而严肃,正色道:“咱们可得好生看护着他。一个不小心,只怕会要了他和婺藕两个人的命。”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番动静,转头望去,只见婳贵妃款款而来,嘴角含笑。
近几日,婳贵妃、依修媛、贞贵姬三人在御殿之内所掀起的清正之风令她们三人成为得宠的嫔御,分外叫人眼红。然则她们今时今日的恩宠却是静默了数年才换来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无多年的光阴岁月,一点点散发出她们高尚品格的气息,只怕皇帝不可能了解她们的为人,更不用说亲近了。如今,时来运转,苦尽甘来,也到了她们这类人风光无限、恩宠无尽的时候了。
自我第一日入御殿,位居淑仪位的婳贵妃殷氏便温和从容。至于那日天问帕子现身我面前,亦是她一力扯开话题,一心维护我,不忘维系与侯昭媛的关系。如此清明温和的人物,此刻如琅贵妃当日所言,继我之后,位居贵妃之位,可谓名副其实。殷氏父子一心为国,冲锋陷阵,殷氏一族自此崛起,理所应当。
依修媛自修媛位晋升,倒是费了一番周折。然则今日这般结果,亦算得上苦尽甘来了。若抛开慧妃当日所言,依修媛此人静雅顺仪,安和度日,从不与人交恶,遑称惹是生非。
我心内着实佩服如此人物:不为一己之私,只为公理道义。
固然她当日为一马前卒,暗中便宜了瑛妃的计划,到底实属无意之举,亦可为实话实说。待到察觉出瑛妃真面目,毅然决然不顾己身安危,还婳妃一个清白,可见她虽出身内御,到底品行嘉良,胜过诸多出身名门的嫔御。
贞贵姬更不必说。为着给尚在腹中的高明祈福,自中才人晋为美人,可见是沾了敛敏的福分。而后与我交往亲密,我愈加察觉此人品行端正,不逊于敛敏。然则其争宠、邀宠的手段却亦与敛敏相差无几,不甚高明。然则依我素日看来,只怕敛敏不愿邀宠,而贞贵姬系不会邀宠,这才导致她们二人于君恩之道上逊色旁人,平淡无奇。
念及此处,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件事来:为着早日身怀六甲,贞贵姬身处美人之位时,日日服用杜仲。固然后来心意圆满,终于身怀有孕,可惜尚未禀报皇帝随即小产。自此之后,御医号脉,只留下一句:再难有孕。
若论及有人毒害贞贵姬,依她为人,如何与人交恶?何况她素来恩宠平平,纵使诞下皇嗣,亦无出头之日。何况只看今日,纵使为着品格夺得皇帝垂青,到底不及婳贵妃、依修媛。何人会这般提早预防她有孕?纵使有孕,只怕亦妨碍不了她人。谁会对这样一位女子心怀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