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诸妃的情怀、下场与她相比并无差别,故而瞧她的眼色夹杂了畏惧、心疼、同病相怜与失落,各不相同。
好不容易止住了哀哀的哭泣之声,婺藕微微拭泪,哽咽着继续道:“纵使后来晋为淑容,依旧得了你身边星回的好处。若非她特制的引蝶翩引来蝴蝶阵阵,只怕我尚不得晋封淑容。至于封妃的理由,不外乎我资历深远,而你却是因着身怀六甲。可见在陛下心目中你与我何等差别。我苦苦熬了忒多年,只换来一个区区巽妃的位子,而你却是身居正一品长贵妃的位子,你教我如何不嫉恨,如何不嫉妒!”眼色逐渐通红起来,仿若十八层地狱里头的恶鬼,面色狰狞。
缓了一口气,眼中含泪的她继续道:“在双生子出世之前,你不过嘉敏一女而已,可偏偏就是这一个女儿,连我的青雀都比不上。青雀好歹还是一位皇子,如何能与不得即位的帝姬相提并论?你若言这不过是陛下爱屋及乌的缘故,我倒想问问你:我除却样貌不如你之外,哪一处不及你?为何御殿之内所有的好事尽数落到了你林清歌的头上?!论才艺修养,有素欢如珠玉在前;论美貌绝伦,且不论姚晞景,自有折袅拂与你不相上下,乃至夕泽更胜你一筹;论家世出身,你如何及得上墨煦华、敛敏。如何所有的好事尽数落在了你的头上!”语气愈加愤愤不平,婺藕整个人几近癫狂,面色泛红,眉眼赤红,似极了发狂的黑白无常,拥有一夕之间夺取所有人性命的本领。
婺藕今日所言,未尝不是其她嫔御心中所想,连我亦想不通如何我会有这般幸运。难不成,当真有我一无所知的内情?
这般想着,我眼角的余光觑了皇帝一眼,只见他面色闪过一丝微微气愤的绯红,在他洁白的面颊上如同开出了两朵粉色的桃花,极为微小,若不详加细看,仿佛无人得见,犹如一段见不得人的私情。
“今时今日,你已然身居长贵妃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依着旧日的情分,我自然不会对你出手。然则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庄静贵妃登临长贵妃之位,影响到我申氏一族的权力。既然夕泽腹中铁定系一皇子,来日之事显而易见,我自然不能看着她的孩子妨碍青雀的前程。为着此事,我如何能对她手下留情?再者,皇后固然待我不薄,终究不过寻常情分而已。认真计较起来,只怕在她眼中,我根本丝毫不及你。不除掉她,我如何借着太子生母的身份登临帝太后的宝座?难不成我这一辈子注定要永远屈居人下?难道我就命该如此么?若不除掉她们,我如何稳固我申氏一族在前朝的权势,如何力保青雀顺利登基?既然在君恩雨露之上我再无希望,那么权势便系我惟一的目的。”说着,脸上的泪水委屈地哗啦啦流个不停,蔷薇赶紧在一旁为其取帕拭泪,面容万般心疼。
我从不知原来婺藕心中竟是这般思量,心下颇为震惊,不由得与皇帝对视一眼。依着他的眼色,我能够看出皇帝亦不曾料及原来自己一力看重的太子生母心里头竟会有如此想法。
婺藕今日所言,系御殿之内绝大多数嫔御的心思,故而此言一出,得了不少嫔御的同情,一时之间顾及不到她所犯下的罪行,纷纷皆有同感地流下泪来。
眼见此情此景,皇帝面色夹带上几分不忍,到底不得不秉公执法,站起身来,百感交集地看着婺藕,愣了许久之后,才冷冰冰道:“秦敛,传旨:巽妃申氏心狠手辣、手段歹毒,毒害惇怡长贵妃、庄静贵妃两条人命,诬陷并毒害一国之母,搅扰御殿,扰乱前朝,桩桩件件,令人发指,着废去所有位分,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申氏一族所有族人废去所有官位,一律赶出京都,永生永世不得返回,亦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参加科举。太子交由德妃抚育。”
婺藕仿佛早早预料到这般下场,面无改色地冷静行礼,“妾妃谢陛下隆恩。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愿来日陛下不会将妾妃今日的罪行迁怒于青雀。”
皇帝面色平静,然则眼神中流传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冷酷,淡淡道:“你放心,朕绝不会因你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太子。”
婺藕转向权德妃,深深行一大礼,语气哽咽起来,“妹妹这厢,先谢过姐姐了,还望姐姐能够对青雀视如己出。”
“巽······妹妹只管放心,我膝下并无皇子,定会好生抚育太子,教导他来日做一个秉公执法的明君。”权德妃眼中满是对婺藕的动容,仿佛忘却了方才我一一列举出来的罪行,眼中满是心疼。
是日的一切除却未央殿内的诸妃知晓外,自然不曾落入青雀的耳中。固然所有人皆明了婺藕的罪行,到底碍于我和皇帝之令,不曾将此事透露一分一毫。
而皇帝更是对青雀解释道:“你母妃身染疾病,需得送去行宫修养。此段期间,自有你德母妃好生抚育你。你且安心住在德昌宫。左右还有你嘉和妹妹陪着你呢。”
此时已然年长的青雀听了这话,固然心里头有所怀疑,到底不曾深究,只一味接受。
伴随着婺藕与申氏一族的没落,皇后得以恢复清白之身,前朝黄氏一族亦再次崛起,成为朝中仅次于殷氏一族的显赫大家。
然则是日,就在我往徽音殿行晨昏定省之时,行走在御花园之内,倚华眼见我一味地走着,连忙拉住了我的袖子,悄声提醒道:“娘娘,咱们该往椒房殿去。”
我这时才想起昨夜凌合回禀的消息:皇后经此一事,遭受一番磨难之后,自出了大牢,随即向皇帝请命入主椒房殿,以正身份。皇帝不期多年来不曾计较中宫殿的皇后今日会有此举动,亦想着椒房殿本就归一国之后所居,如此一来亦名正言顺,故而吩咐诸多宫人赶忙一夜之间将椒房殿收拾了出来。
今时今日,婺藕带给我的悲痛尚未消失,忽地想起这件事来,心下念叨着:经此一事后,可见皇后明白了些许人情世故,不再一味求和。如此一来,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桩好事。一壁想着,一壁迈上了前往椒房殿的石子小路。
伴随着惇怡长贵妃、庄静贵妃、婺藕、秋紫、朱襄的消失,御殿之内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安宁。在这段安宁的岁月里,在大牢之中受尽了苦楚的皇后凤体逐渐痊愈,显得神采奕奕。然则大家皆心知肚明,经此一事,皇后面容之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头固然有些许小心思起了变化,故而不再似当日那般亲昵,更多了几分敬畏。
一后统辖、三妃协理的格局依旧不变。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御殿之中暂时多了几分安宁。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过系暂时的。御殿之内的平静永远只能维持一时,而不是一世。
在椒房殿首次朝拜皇后之时,我只觉今日得皇后妆容愈加美艳,仿佛带上了当日妲己、妺喜的美色,堪称御殿之中最华丽的一朵牡丹花,位居花王之位。自然,花王牡丹自然配得上一国之母的身份。然则今日皇后所用的口脂却是最为嫣红的颜色,不似往日那般清淡恬美,叫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情。
我甫一入内,皇后便瞧见了,嘴角带着一抹淡笑道:“婉妹妹可算是来了。”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我如仪行礼,不卑不亢,不曾露出一丝救命恩人的意思。
“快快请起。”皇后连忙示意倚华将我扶起,口中娓娓道:“说来本宫还得感谢婉妹妹你呢。若非婉妹妹大义灭亲,揭穿申庶人的真面目,只怕本宫今时今日尚不得出牢笼呢。”
“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乃一国之母,自然得上天庇佑。”眼见皇后如此,诸妃纷纷恛恛起来,一同起身行礼道:“妾妃还盼着与皇后娘娘日日相见、讨教为人处世之道呢。”
“诸位妹妹太客气了。”皇后瞥了一眼距离她最近的折淑妃、权德妃,嘴角一抹清淡的忧愁,“纵使国母,依旧有受冤的那一刻。可见这国母之位,终究非常人能够安稳入座。”语气夹带上几分凄凉。
“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洪福齐天,统辖御殿一丝不苟,来日自有上天福泽庇佑。”在座诸妃急忙应和劝慰道。
“好了,好了。”皇后一时失神,仿佛在回忆当日身处牢狱之时所经受的苦难,随即回过神来,摆摆手,随声和气道:“咱们姐妹何须如此客气。说来说去,本宫还不知晓你们的心意。咱们都是御殿之内、多年相处下来的姐妹,自然对彼此皆有所了解。本宫自然知晓你们如何忠心。”
皇后一句话说下来,似乎另有深意,叫人的额头不由得冷汗直冒。可惜,无一人敢明着问出来,只好唯唯诺诺应和着,相继入座。
“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今日入主这椒房殿,可算是名正言顺了。”惇贵嫔面色欢喜,打破了这一片宁静。
“惇妹妹晋封贵嫔,亦算得上是一番喜事。”皇后对下首的惇贵嫔和颜悦色道。
“娘娘当日不肯入主椒房殿,今日却请命入住凤仪宫,不知系何故?”礼贵嫔微微转个眼珠子,面容疑惑起来,径直问出了这句叫众人疑惑不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