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㤈嫔温婉的秉性如夏日的茉莉一般缓缓散发出浓郁的芬芳,令人不禁喜爱她的静默谦顺。其母安孝大长公主亦因着此胎时时入宫陪伴在侧,叫人甚是艳羡。据闻,朝廷之上,齐氏一族亦因着㤈嫔的身孕而威望渐升,隐隐被皇帝重用。齐氏其它支系族人逐日升官,或文官,或武将,各不一类。然则,论及㤈嫔的其他家眷,却只剩下舅父桐王一人。
当日,齐公有三子一女,长子齐狄洗,次子齐狄沽,三子齐狄汲,一女齐珍珠。长子齐狄洗与次子齐狄沽各得一子,名齐暄、齐曜。齐暄便系㤈嫔生父、安孝大长公主之夫。三子齐狄汲只得一女,便系桐王祁升圯生母——懿安长贵妃齐丹淑。如今,齐家满门只余安孝大长公主、桐王、㤈嫔三人。齐家旁系则略微昌盛些,到底不及齐公当年,亦不如其它姓氏族群那般繁盛。
安孝大长公主原本于御殿之内的身份微小而已,若非此番㤈嫔有孕之故,只怕她身为大长公主,亦无资格入座庄和淑太妃的花甲寿辰——正在九月。为此,皇帝特地设宴颐乐殿,焀、煍、炾三王出席。诸位太后太妃中,只敬懿贤太妃、荣惠德太妃二人出席。桐王借口身子抱恙,留居王府,并未出席。
是日,颐乐殿内人声鼎沸,欢庆祝寿之声响彻内外,甚是繁花锦簇,仙乐盛盈。
“妾妃(儿臣)恭祝淑太妃福寿安康。”众人齐齐行礼。
“好好好。”落座上首的庄和淑太妃着一袭墨绿色的宽袖宫装,遍绣卍字千祥万福,金线重重叠叠而成,远远望去便可知何等精美精致,眼见众人跪倒面前,笑得合不拢嘴,甚是欢喜,吩咐大家起身入座。
入座定,闲话几句,便系点戏。皇后亲自上前,将戏折子恭敬呈至淑太妃面前,淑太妃用过茯神丸后,点了‘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的前三折。皇帝依着淑太妃的心思,点了第四折。
茯神丸由茯神、麦冬、人参、黄芩、熟地黄、柏子仁、薏苡、犀角、龙齿、防风、铁粉、黄芪构成,可养心清热、镇惊安神,主治心脏风虚、常多健忘、惊悸心松。为着淑太妃时常惊悸心松,艾修容进献茯神丸,再由御医为淑太妃特特调配其中的药材分量,避轻就重。淑太妃服用之后,惊悸心松之症明显减缓,故而日日服用,从不间断。
宴中,容贵姬不顾自己身怀六甲,亲自在旁服侍淑太妃,亲力亲为,甚是孝顺,连皇后亦夸赞容贵姬颇有大家风范,乃大楚贤德之妃。
众人心下明了容贵姬此举不过是为了愈加博得皇帝、皇后与淑太妃的欢心罢了。心内纵有轻蔑,到底碍于今日乃是淑太妃的花甲生辰,甚是隆重,不可出差错,故而只冷眼旁观。
待到四出戏演毕,淑太妃到底已年近六十,年岁高寿,体质孱弱,已然疲乏,低头昏昏欲睡。二位太妃亦如此。戏演毕,一下敲锣之声响彻颐乐殿,三位太妃方微微清醒,对皇帝自嘲道:“人老了,连看出戏亦会睡着。倒叫皇帝笑话了。”
皇帝谦和笑道:“淑太妃身子弱,何况是四出戏。系朕思虑不周,叫淑太妃劳累了。如今既已醒,三位太妃不若回宫去好生歇着?”
“也好。”说着,三位太妃一同道了乏,回宫去了。
余下的人见皇帝正兴致连连,自然舍不得离开。何况,君王尚未离开便先行告退于大楚之礼不合。
方才容贵姬得淑太妃赏识、出尽风头,压过㤈嫔,而㤈嫔然则与安孝大长公主一味漫话闲谈,母女合心,不甚争夺风头荣光。
我曾疑惑,㤈嫔出身甚是尊贵,为何入宫后待遇却不及懿贵姬?后来经过敛敏的解释,我方知晓安孝大长公主虽贵为皇帝姑母、齐家嫡母,到底皇家庶出之女,不及礼仪至尊,故而连带诞下的㤈嫔亦与常人一般入宫,并无特殊。
眼见如此,橘良人固然不与人争,到底架不住一时不忿,面露讥讽道:“容贵姬当真孝顺可嘉,如此尊敬三位太妃,当真可谓大家风范,值得诸妃效仿。”
此话便有几分嘲笑容贵姬善于奉承,精通阿谀之道。
容贵姬闻言,放下举着酒杯的柔荑,嘴角含着一缕冰冷的笑意,回怼道:“哪里。这还是橘良人你让位的结果。若是橘良人你亲自上场表现孝心,只怕三位太妃会愈加欢喜高兴。”
橘良人嘴角的笑意一凝,随着在座诸妃的低下嘲笑声,面色发赤,如一朵鲜红色的橘子花,烈焰之色熊熊燃起,愤然直上云霄,只冷哼一声道:“容贵姬口舌之声出类拔萃,如此妙语亦可出口。想必,方才于三位太妃面前,不过显露了十之二三来,奉承太妃。”
“固然如此,若是橘姐姐你来,只怕会胜过妹妹许多。”容贵姬嘴角一抹讥讽笑意,如秋意寒凉,故作谦虚颔首道。然则,此话一出口,容贵姬微微显露疼痛之色,捂住腹部。众人只当她是微动胎气。
皇后眼瞅着不对劲,急忙关切道:“容贵姬看似甚为不适,可要宣御医前来,问诊一番?”
容贵姬赶忙推辞道:“多谢皇后费心,妾妃不过略微不适,实在无须烦请御医。”
“那便好。”眼见容贵姬如此作答,皇帝在上首安心道。
待到宴席结束,众人各自回宫补眠。
孰料我方卸妆,便听闻梁琦回禀:飞香殿庭中忽现一遭落雷袭击而烧毁的巨木,容贵姬受惊之下,骤然小产。
如此情景犹如当日月室殿天雷之火,令我只觉落雷不过一场意外,那段巨木方是重中之重。然则仁寿宫内四位嫔御皆乃东项人士,入宫之际亦随身带了东项御医,故而医案只在东项御医手中,我无法得见容贵姬到底何等体质,是真的被吓到抑或其它缘由。不论何等原因,容贵姬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数日,径自躲在飞香舍中,从不外出。
待到那一日梁琦来报,“近几日容贵姬过于自伤,几乎对陛下冷漠淡淡,倒是便宜了橘良人。”
接下来的时日,凌合来报,说容贵姬连日来,时刻于飞香舍责骂橘良人,称其为自己小产的罪魁祸首,日夜吵闹,无休无止。面对如此境况,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理当行使中宫之责。因此,不过几日的工夫,皇后特委派霍姑姑前去教导容贵姬。纵然是资历深厚,霍姑姑往日不过三五日的工夫,在容贵姬面前,皆然失效,非但并未令其安生本分,反而愈加口出狂言、喋喋不休。为着此事,碍于东项之面,皇帝只得听从皇后之言,将其禁足飞香舍,日日抄写《十善业道经》第五章,以期能够卓有成效。
然则,我心中甚是疑惑:为何容贵姬认定橘良人为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
待到后来,梁琦回禀:容贵姬小产之前,橘良人曾拜访飞香舍。我登时恍然大悟。
顿了顿,眼见我恢复神色,承文再次回禀道:“然则橘良人实乃应容贵姬之约。”
我登时直起身来,仿佛并未听见一般,当着承文的面复问道:“你是说,庄和淑太妃花甲生辰那日筵席过后,橘良人往飞香舍去,乃出于容贵姬的邀请?”
“正是。”承文颔首道:“雷击巨木亦在橘良人抵达飞香舍后,方出现。彼时的动静甚大,容贵姬出去看,眼见如此巨木,方受惊小产。”
“如此说来,那块巨木出现得甚是凑巧。”我细细琢磨着,若有所思道。
莺月在旁蹲着,为我梳理腰际所挂红线水晶流苏压裙的红线,一壁道:“可惜了这块巨木。若容贵姬并未受惊,顺利诞下皇嗣,只怕会是东项四女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闻得此言,我忽而灵机一动,问道:“当日为容贵姬诊治的御医系何人?可是俞板?容贵姬这小产着实来得诡异。本宫看着她并非能轻易受惊之人。”
“回娘娘的话,为容贵姬医治的乃东项御医,并非咱们大楚的御医。”承文道。
“她们自入宫以来,从未被咱们的御医诊治过?”我诧异问道。
承文一顿,思来想去一番,颔首道:“如娘娘所言,从未被咱们的御医诊治过。”
“她们四人可各有一位东项御医专门照看?”我进一步复问道。
“正是。”承文点头道。
“你且让俞板与看顾容贵姬的东项御医走得近些,看看他开的药方可有异样。”我思忖着,吩咐道。
“娘娘此言,可是怀疑容贵姬身孕有异?”倚华入内送上一盏祁门茶,闻得此言,有此一问。
“本宫只觉容贵姬如此品格,怎会被一块忽然出现的雷击巨木所吓着?只怕此中另有隐情。”我接过茶盏,啜饮一番,方道。
“如此说来,容贵姬于淑太妃生辰那日的表现,倒是能看出她心思大胆。”莺月为我绾上镂空纯金线刺绣秋桂轻纱披帛,一壁道。
“不知娘娘可想出此事背后系何人所为?”倚华为我整理披帛,一壁道。
“本宫暂时想不出——御殿诸妃皆侧目她们四女,何人有此胆量着实难推测。何况,不过刚入宫,容贵姬她究竟与何人结下如此深刻的仇怨,孰能知晓?”
“皇后娘娘吩咐僧稠、慧能二位大师为皇嗣祈福之礼已然开始,侯贤妃、慧贵嫔已然抵达雍和殿与三清殿。不知娘娘往何处祈福?”星回入内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