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我转念一想,另有一番思绪涌上心头:倘若系皇后暗中吩咐秋紫将下毒之后的糕点赠予惇怡长贵妃,她又为何大张旗鼓地捉拿凶手?当日,我估摸着唯有纺霜暗中在旁下毒有几分可能。今日细细一琢磨,只怕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我暂时按下一切线索,亲自前去面圣,求得皇帝允准,方名正言顺地主审此案。其实,此事本就理所应当:皇后之下,御殿之内,唯我位分至高至尊,无人可及。再者此事牵涉前朝的殷氏父子、一国之母、皇帝挚爱,若查不出所以然来,只怕我亦会被追究罪责。如此结果,只怕系御殿诸妃所暗自窃喜的。
皇帝将此案全权交由我来审理的消息一时之间传遍了御殿内外,连永巷令与刑部尚书亦听命于我。如此一来,我干涉此案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依着我的意思,永巷令与刑部尚书紧赶慢赶着,终于查出了一丝线索:当日,纺霜手中的软脂糕被凤华殿一小内御暗中瞧见,系皇后身边的秋紫暗中送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说了一番悄悄话才离去。
如此一来,可就与当日庄静贵妃所言有了关系。那么,秋紫身为长御,为何要偷偷摸摸地送一盘糕点?皇后为人素来光明磊落,她身边的宫人自然习得了她的习性。秋紫这般鬼鬼祟祟,实在可疑得很。
我暗示永巷令二人竭力追查烹饪软脂糕的庖丁系何人,绝不可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伴随着线索的一一浮现,依着徽音殿小厨房的庖丁给出的口供,此时已然叫我完全捉摸不透了:依着徽音殿小厨房的庖丁给出的口供,当日,每隔一段时日,皇后皆会差遣秋紫烹饪软脂糕赠予惇怡长贵妃。每每皆系秋紫亲自送去。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此事无人得知,自然系皇后一力隐瞒的缘故。然则此等小事,皇后为何闭口不言?如此一来,岂非给了她人把柄?自惇怡长贵妃入宫以来,论及她的饮食口味,似乎无人知晓详情。皇后如何得知?再者,为何非得系徽音殿的小厨房的庖丁做出来的软脂糕才正好?皇后素来大方,只管将此庖丁暂时差遣去凤华殿岂不美哉?何必日日做了之后吩咐秋紫送来,倒省了好些事。
软脂糕,软脂糕,桩桩件件的根源都在这三个字上。我只觉头痛欲裂,作呕的滋味愈加强烈,仿佛要将心肝肠胃尽数呕吐出去。倚华与莺月关切地看着我,一左一右拍着我的后背,心疼道:“娘娘,要不还是请俞御医来号一号脉吧。奴婢瞧着,实在心疼得不得了。”
待我缓过气来,终于点点头,吩咐莺月道:“你且去请来。”
俞御医一来,微一号脉,随即恭贺道:“启禀娘娘,此乃喜脉。”
莺月与一旁的梁琦不期如此,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行礼恭贺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再得皇嗣。”
倚华与凌合听见了,却是面色微微担忧。
我沉吟片刻,挥了挥手,随即示意俞御医下去将此事告知皇帝,并安排妥当安胎一事。
我前几日隐隐有了感觉,却捉摸不定到底系何事。今日俞御医所言,可算是确证了我的猜测。然则,这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眼下正值命案群发之时,此刻深感有孕,只怕会叫皇帝一时疼惜,去了我的查案之权。若果真如此,一桩桩命案的结局最终会如何?只怕无人得知。秋紫与朱襄素来忠心耿耿,今朝却不得不咬舌自尽。那么皇后呢?她的来日又当如何?当日,若非我一叶障目,只怕她绝不会身陷囹圄,入安和院。此番,我必得还她一个清白才是。如若不然,这几年的情分当真白费了。
龙辇来得快速,俞御医不过稍稍离去,皇帝的龙辇随即到了长乐宫仪门前。我赶忙领着倚华、莺月前去迎接。
皇帝面色欢喜,笑着将我拉入寝殿,示意宫人离去,随即将我抱在怀中,不发一语。然则听着他时不时吸一吸鼻子的声音,我却能感受出他内心的波澜起伏,想象出他此刻内心何等激动。
寝殿内静悄悄的,他哽咽的声音愈加清晰可见,夹杂着鼻音的话语一句句传入我的耳中,“玉娘、庄静贵妃方离世,你便有了身孕,当真系大事一桩,叫朕开心。玉婓,你的身孕来得可真是时候。”深情脉脉地看着我,皇帝的眼中仿佛流露出一种水润的波动。
我微微一笑,安绵地抱住了他,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从他的胸腔中传出的一阵阵‘咚咚咚’的心跳,感受着他的喜悦,美满流泪,“妾妃亦不知晓这孩子会来得这般准。若是惇怡长贵妃与庄静贵妃在天有灵,只怕定会托生成妾妃腹中的孩子,重新降生陪伴陛下左右。”
抬起头来,只见皇帝面容愈加喜悦,拉我入座,对我说道:“若是玉娘在天有灵,定会托生在你的肚子里。只可惜,她如此命薄。”说着,眼圈儿随即微微红了起来。
“陛下待惇怡长贵妃如此深情,想来惇怡长贵妃在天之灵亦心满意足了。只要咱们心里头有惇怡长贵妃一席之地,她便时刻陪伴在咱们身边,从无离去之时。”我温柔地安抚着皇帝的心思。
皇帝面容微笑,安静地将我抱在怀中,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平静。
“说来另有一事,妾妃意欲恳请陛下。”不一会儿,我看似为难地求情道。
“何事?”听得我语调为难,皇帝疑惑起来,问道。
“正系惇怡长贵妃之死、庄静贵妃之死、皇后中毒三桩案子。”我犹犹豫豫地说道。
“这三桩案子——”皇帝尚未言毕,随即恍然大悟道:“你如今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过分劳神了。朕——”
一听此言,我急忙打断,“陛下,并非如此。”
皇帝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坚定不移地继续道:“妾妃与惇怡长贵妃固然情分不深,到底与庄静贵妃、皇后娘娘相处多年,交谊甚广。如今,皇后娘娘身处牢狱之中,不得解脱;庄静贵妃更是魂归西天。妾妃若不将案情查得水落石出,只怕一辈子不得心安。”面色凝肃而郑重其事,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情怀。
皇帝听了之后,低头深深思量一番,方答允我道:“既如此,你且安心查案。朕会叫永巷令、刑部尚书一力辅佐你。但你万勿过分劳神,损及咱们的孩子?再者,纵然系第二胎,到底一路走来艰难了些,朕会吩咐太医院依着你的体质,每日送来安胎药,你切记必得尽数服用。”
我松然微笑起来,答允道:“好。”
我再度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无数嫔御心头嫉恨之余,碍于皇帝口谕:不得婉长贵妃召见,不得入长乐宫。故而除了折淑妃、权德妃、慧妃、婺藕四人,无人踏足未央殿。
然则,她们亦体谅人:听闻我身怀六甲之余尚且分神查案,企图还惇怡长贵妃、庄静贵妃、皇后一个公道,随即动用一宫主位的权力,吩咐人全力彻查此案,时不时吩咐人送来一两则消息。诚然,消息不多,且看似无关紧要,然则在我一番推敲之下,可见大多系有关联。
譬如当日看到秋紫暗中往凤华殿赠送软脂糕的小内御,在纺霜一人独处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秋紫出来找她。而据我所知,秋紫身为长御,于内御之中,地位至尊,若非皇后亲口吩咐,只怕她不会随意离开徽音殿、现身它地——除非她与纺霜另有交情。再者,固然她与纺霜另有交情,如何对惇怡长贵妃身孕一事颇为关注?皇后绝非心肠歹毒而容不下皇嗣之人,她若意欲毒害皇嗣,只怕恭顺等绝无降临世间之时。只怕秋紫此举系自作主张了。若此事系她自作主张,那么与她异口同声并一同咬舌自尽的朱襄又为了何故?御殿之内,朱襄素来以忠心耿耿闻名。无论服侍定诚淑妃抑或皇后,皆无不妥之处。只怕朱襄一旦决心效忠皇后,自然不会做对皇后不利之事。如此说来,若朱襄与秋紫当日系遵从真正主子之令而如此作为,只怕此事便行得通了!
我愈想愈惊骇:秋紫与朱襄能够近身服侍皇后,何等体面,何等安逸,如何还会充当她人细作?若此事当真,可见此人机智聪敏,非同寻常,手段雷厉风行无人能及。唯有如此,方可叫秋紫等人听从号令,暗害皇后。
如今,既然想出了这一点,自然要吩咐永巷令与刑部尚书好生查访秋紫、朱襄当日与何人接触。她们虽身死,到底有几分线索在——定有人瞧见她们与幕后真凶见面的时候。
如此,等了两天,我方得到消息:秋紫与朱襄自从被皇后择中、服侍在侧之后,随即每日兢兢业业,对于皇后身边的任何事宜皆尽心竭力,毫无破绽。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仿佛她们二人在服侍皇后之前,便已相识。故而二人之间的合作亲密无间。依着徽音殿其她宫人看来,她们二人之间仿佛有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算不上奸情,但也较旁人亲密许多。曾有好事者暗中以言语试探,只依稀摸索出她们一个担任安和院的主管事多年,另一个在定诚淑妃身边服侍多年,虽当差期间并无来往,到底于年幼之时便已相识,有几分旧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