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侍寝便被径直册封为正六品玉姬,教人如何轻视?”袅舞吁出一口气,“我瞧着玉嫔的容貌倒与你的姿容相差无几。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你们二人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眉头微微蹙起,无奈之下摇了摇,甚是烦扰。
敛敏端着茶盏,慢悠悠浮着茶面,周身弥漫出一股清冷之气,仿佛与这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若有所思道:“在咱们大楚朝,夕氏一族出身高贵而势力轻弱,历来为帝王看重。纵使分外看重夕氏一族,到底对朝堂政局素无影响。何况眼下玉嫔容貌与清歌这般相像,陛下爱屋及乌亦未可知。只不知玉嫔品行如何。若心思端正便罢,倘若心怀鬼胎,只怕来日这御殿之内便不得安宁了。”软翠色的轻纱宫装在殿外微风的吹拂下,松松垮垮地浮现出她轻盈纤细的身姿,轻盈不失婀娜,愈加显出几分缥缈纷然的姿态来,与敛敏面容之上的平和之气交相辉映,令人心安。
“我瞧着玉嫔心思倒慧正。所谓相由心生,若非心思端丽,如何容颜这般瑰丽?何况平中才人污蔑云婕妤那日,玉嫔可谓明哲保身,毫无一丝出头鸟的心思。”我点点头,甚是肯定道,一壁用锦缎丝帕为恭修细心地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说来那日我倒分外百思不得其解:平中才人素无心思,只怕无人肯信;若论她心思深沉,只怕亦名过其实。平中才人根基尚未稳固,便有如此作为,岂非自寻死路?先有我,再有玉嫔。若随意生事,只怕定会惹来陛下厌弃。她纵然出身东项,亦身份高贵,知晓宫廷礼数,如何不解此意?为何接二连三挑拨是非?长此以往,只怕陛下定心生嫌恶。”婺藕诞下恭修之后,心思显见明白许多,不复往日单纯,愈加衬托得她一袭杏子红的海棠宫装浮现出夏日才有的浓烈之气,遍绣出来的海棠图案鲜嫩之中不失妩媚,格外鲜艳醉人,尽显慈母之情。
“会否——”一壁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细粒珍珠流苏,颗颗圆润光滑,我思忖片刻,为自己联想到的一个想法倒吸一口冷气,怔怔瞧着她们三人,语气深沉而压抑道:“有人暗中拾掇,故而平中才人有此举?”
“你的意思是——”袅舞微微睁大了眼眸,放下手中正欲掀盖的茶盏,满含惊诧,身上穿着的一袭桂皮色锦缎齐胸襦裙忽而夹带了几分春日里才有的梨花温润之色,其清芬之气飘荡出一股沁人的韵味,锦缎一般丰富浓郁的色彩将丝丝缕缕的缥缈香气尽数赐福而下,绝无生硬之理,唯有温暖春意,仿佛并非春末,而乃初春时节的微风送暖。然则这圆润柔和之中夹杂了几丝冬日冰雪才有的寒凉之气,令人觳觫惊恐不已,“有人暗中挑拨离间?”
我神色凝肃地点点头,遍体生出郑重之气,叫人不由得肃穆起来,正视此事。
“明眼人皆看得出来,云婕妤不及玉嫔那般得宠。怎会有人挑唆平中才人与云婕妤起争执?到底也该是挑唆平中才人与玉嫔才是。”略微思量一番,袅舞摩挲着茶盖上的描金芙蓉花图案,皱眉反驳,语气不解地摇摇头。
“我瞧着玉嫔倒系平心静气的一番人物,想来便系侯贤妃亦挑不出她的错,如何叫人挑拨离间?何况陛下对玉姬的恩宠人尽皆知,何人胆敢冒犯天威?”我细细思索着,一字一句道,心下不由得对玉嫔的恩宠夹带上几分嫉妒与艳羡:不知自何时起,我已然身为御殿之内寻常的嫔御之一,会随着君恩雨露的变化而跌宕起伏,不由自己。
“若论心思,我瞧着仰娙娥倒深沉许多。”敛敏细细思索着,感叹道。
“仰娙娥?”吾等三人微微诧异,不期她会提及此人。
仰娙娥出身仰氏一族,除却生父仰立与二位兄长仰过、仰逸。因着家中再无其她女眷,她可谓备受宠爱。入宫之后,因美貌嫔御甚多,她这一份容颜便显得格外平淡无奇,故而得到的雨露君恩少之又少。若非此刻敛敏将此人宣之于口,只怕连我亦会忘却御殿之内还有如此一人。
然则依我看来,仰氏一族分支凋零,子孙不旺。若非如此,亦不会时至今日方有一名较为出色的女子入宫为妃。只怕归根究底,乃仰氏一族于朝中权势逐日枯竭,实在无法,只好出此下策。孰料不过尔尔,被玉嫔拔了头筹,抢了风光,夺了恩宠。
“若非如此心思,只怕仰氏一族亦不会择其入宫。”婺藕喟然一叹,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吾等三人在心下暗暗叹息:纵使仰氏一族选定仰娙娥入宫,到底于事无补。仰娙娥既无根基家世,亦无倾城容颜,如何能与出身夕氏一族的玉嫔相提并论?
秋风飒爽,回眸一笑间,转眼已是十月,恩宠之下,七位新人已然弹奏起新一轮得宠与失宠的琴音。
旧人中,敛敏疏忽而然,于御殿之内掀起一阵微风,惹来众人艳羡——她已然有孕三个月。皇帝大喜之下,晋敛敏为正三品修仪,正系当日慧贵嫔的位分。相比之下,琽妃近几日则病痛缠身,身患咽喉肿痛之症,日日服食清宁丸。贾妃仪、珊姬日夜侍奉在侧,甚是殷勤。
清宁丸所用药材有大黄、绿豆、车前草、炒白术、黑豆、半夏(制)、醋香附、桑叶、桃枝、牛乳、姜厚朴、麦芽、陈皮、侧柏叶。最后模样系黑色大蜜丸或黑褐色水蜜丸,味苦,专用于火毒内蕴所致的咽喉肿痛。
琽妃好歹有副后身份,早些时候更与我有同宫之故,故而此刻于情于理我亦该前去探视一番,方不辱嘉德宫旧日嫔御之名号。
沐浴更衣后,温然梳了朝天髻,丝丝缕缕的乌黑青丝上插着镂空兰花珊瑚赤色玫瑰缠枝嵌碧玉翠叶花钿,红花碧叶尽是自然美态,似一朵鲜妍的赤色兰花开在发髻两侧,有碧叶点缀,极为鲜嫩软活,垂下丝丝缕缕的银丝水晶米珠流苏,流晶滑水,冰色莹润;身着一件淡蓝色金线绣芙蓉花七彩缀碧玉翠叶轻绡云纱宫装,尽是清简淡然,极有天际缥缈之意,似一阵微风,飘忽若神,丝丝然纷飞如雨,熏熏然轻盈落地,却是柔美姿态,金线描绘而成的芙蓉花极尽妩媚清丽姿态,显出一抹洁净的清芬韵味,含香带芳。
如此盛装而正式的架势,令一众探望琽妃的其她嫔御纷纷失色。
回来的路上,途径清宁宫,念及瑛贵嫔先头所言叶丽人身患赤白癜风多年而形状可怖、毫无恩宠,我遂命倚华取松香来赠予叶丽人,自己入侧殿凸影轩拜访探望。
初入凸影轩内,遍地青翠,只见嫩草,唯余海棠之花茂叶葳蕤。庭院之中,弯曲甬路内在之所,一株海棠花树茂密苍绿,花瓣硕大而鲜嫩欲滴,黄昏灿金色的日光温柔泻下,明光之中,衬得赤红颜色鲜艳动人,分外妩媚,妖娆似佳人夏姬临世,夺人心魂,勾人灵魄。另一侧围着一圈的盆栽白海棠,其色如雪,其香清雅轻淡,颇具高士之姿。青翠碧叶的飞燕草等在旁点缀,愈加显得凸影轩苍翠欲滴,如此美景之地令人啧啧惊叹。
“妾妃丽人叶氏,参见婉贵嫔,娘娘万安。”叶丽人得了通报,站在凸影轩门口,一袭新芽色清简半旧的装束,并无过多装饰,显见多年来无人踏足凸影轩,她少有待客之时,故而妆容家常,到底举止流利,神情不卑不亢,自尊自立,令人望而生畏。一旁的内御手提一只竹编的篮子,古色古香,里头装满了新采摘下来的海棠果子,鲜嫩通红,犹如一颗颗硕大的相思红豆,令人望之沉醉,新鲜之余,心生品尝之意。
“本宫从未有如此良机与叶姐姐相交一二。今日得了这等机会,想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叶姐姐这儿除了一株海棠,再无其它花卉,可见叶姐姐钟爱海棠至极。”我携起轻纱锦缎裙摆,上头遍绣芙蓉花瓣,一片片,零落如泥亦缥缈纷飞,可见轻盈婀娜之态,愈加显得我身姿飘逸如棉,面上温然浅笑。
随着吾等二人一同入内,眼见里头家具摆设清简而精致简洁,心中对叶丽人不禁颇有好感。
清宁宫主位原本系珩妃。她被贬为保仪、迁出后,偌大的清宁宫便只余叶丽人一人独居侧殿。若叶丽人乃争风吃醋、争宠夺爱之流,只怕早早晋封一宫主位。然则事实并非如此,只怕系叶丽人不懂抑或不欲之故。御殿之内,诸妃皆视帝王恩宠为要上,叶丽人此举可谓清新脱俗,颇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态。
“娘娘素来不甚与妾妃走动,不知此番如何来了?”说着,叶丽人言谈客气地徐徐引我入凸影轩内。
走进一瞧,环视一周,只见轩内雅致而简洁,唯有数座黄花梨木书架分外显眼,不见丝毫金珠玉器,唯见上头摆满了各色珍藏古籍,纵不如集贤殿那般宏扩,到底也显示出叶丽人饱读诗书,性情贞静。
入座毕,叶丽人吩咐人倒上一杯海棠花茶,香气袅袅,芬芳扑鼻,并非御殿嫔御常用的上等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