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妃无不失落。然则,她们到底是失落的多还是庆幸的多可就难说了。一旦柔贵姬诞下皇次子,那她便可位列九嫔之位。待到皇次子满月礼之时,她自可位列三贵嫔之首,地位仅在三妃之下,更在我之上。母凭子贵,大约依稀如此。待到来日,顺利修补完霓裳羽衣曲,只怕帝妃之位决然有她一份。
然则此刻,诸妃无不将自己的小小心思埋藏心中,纷纷安慰皇帝道:“陛下切莫伤心。柔贵姬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来日定能再结珠胎,为陛下顺利诞下一位皇子。”
诸妃劝了半晌,皇帝这才回转过来,微微疑惑道:“方才你们提到月室殿的送子观音碎了?”
“正是。”琽妃颔首答应道。
“怎会如此?”皇帝眼神愈发诧异,转向琽妃问道:“那送子观音可是你当初赠予如儿的。三清殿的德清法师曾道近日翼火蛇星有异象,御殿南端多吉兆,可不正指你的嘉德宫有吉兆么?怎么你送出去的送子观音像会破碎?且与天火同时发生?”
“这——”琽妃为难起来,眉头蹙下的瞬间升上一缕疑惑不解,“妾妃亦不晓得。”
“陛下,如此可见此事定为人祸,而非天灾。”我站起身,示意承文将灰烬呈上,娓娓道来,“陛下请看,此物便系妾妃昨夜自移宫洲屋顶上得来、用以引燃天灾的稻草灰烬。若非妾妃身边的内侍承文有些功夫,只怕众姐妹依旧被蒙在鼓里。”
皇帝吩咐秦敛取近一些,仔细瞧了瞧,看出了端倪方抬起头来,以眼神示意我继续。
我将话头引向嬛嫔,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细细道:“此事经由嬛嫔作证,昨夜玎珞姑娘曾偷偷到访中安宫。”
闻得此言,琽妃的神色登时阴黑沉重起来。
“陛下何不好好利用这条线索,请玎珞姑娘——”我的目光转向立于殿外的玎珞,随即对皇帝请示道:“入内回答一二?”
皇帝转向琽妃,面有示意。琽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扬声唤进玎珞。
“敢问玎珞姑娘,为何昨夜你不曾与瑡玟姑娘一同随琽妃娘娘一道往中安宫去?”当着琽妃的面,我开门见山问道,毫不客气。
“回林昭仪的话,奴婢彼时在愫罂殿内打璎珞,预备娘娘新岁所用,故而未曾往中安宫去。”不动声色地与琽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玎珞不卑不亢,福身行礼道。她本就姿容灵妙,身姿修长,此刻更显得气度不凡。
我恍若怐愗,毫无察觉地进一步问道:“既如此,昨夜嬛嫔与陛下同处一室之时,起身关窗之际,为何会听到你的声音?”
“许是嬛嫔主子一时听错了。昨夜,奴婢未曾至移宫洲附近。”玎珞面容冷静而沉着,令人寻不着破绽。
“既如此,你且来看看此为何物?”我唤进承文,命他取出昨夜他仔细查探出来的线索:一只羊脂玉八宝海棠耳坠——正系入主听风馆那日,我与玎珞初见时,她所戴的耳坠。
此物可谓罕有,乃伊犁之地出产的极品羊脂玉雕琢而成,当日唯有一块小巧的上贡,被皇帝赏赐给了彼时尚为贵嫔的琽妃。
“此物只怕珩妃娘娘、瑛贵嫔皆识得。”说着,我看向她们二人。
瑛贵嫔惊呼一声,指着耳坠道:“此物可不正系当日伊犁上贡、陛下独独赏赐琽妃之物。为着尺寸微小,只够打造成一对耳坠,陛下便赏赐给了琽妃。”
瑛贵嫔此言引起一股不小的骚动,令其她嫔御皆面色不安,胆颤心惊地看向上首的琽妃,目光中尽是探寻之色。
珩妃一见之下,甚为吃惊,直言问我,“不知昭仪自何处得来?”
“回珩妃娘娘的话,正系被天火烧得半毁的移宫洲附近雪地上。”我颔首回答道。
“若如玎珞姑娘所言,彼时正在愫罂殿内打璎珞,这只耳坠又为何会出现在移宫洲?”我微笑而温柔地问道,掷地有声。
如此一来,连皇帝亦蹙起眉头,起了疑心。
“此物奴婢早些时日便丢失了,着实不知为何会被林昭仪您捡到。”玎珞神色疑惑而平和,语气不解地反问道,却化不去众人心头如冰雪堆积起来的疑惑。
若非深信承文绝不会欺骗我,只怕连我亦会怀疑玎珞系遭受了冤枉。然则,身为琽妃身边近身侍奉的内御,何尝系这般坦诚实在之人?
“早些时日丢了,却偏偏于昨夜出现在了移宫洲附近,可真是凑巧了。”我笑出声来,清凌凌一把洒满寂静无声的愫罂殿内,分外清晰。
“怎么?”墨美人再也忍不住,满脸不悦,一力维护琽妃道:“琽妃娘娘何等品格莫非林昭仪至今还不清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玎珞亦非满口谎言之人。”
“照墨美人如此说来,那夜嬛嫔所闻,并非玎珞姑娘,而系她人假扮?”我冷冷一笑,趁势反问一句,直接怼了回去。
“如此有何不可?”墨美人挑衅一般看着我,目光肆意而大胆。
“敢问玎珞姑娘,不知昨夜可有人能证明你确实留在愫罂殿打璎珞?抑或可否将昨夜打的璎珞取出教众姐妹一睹为快?”我转向玎珞,语调客气。
“谨遵林昭仪之令。”玎珞面色不露分毫慌张,平和地福身行一礼,往内殿去了。须臾,她自内殿走出,手中捧着一枚缠金丝八宝飞云璎珞,挨个呈至诸妃面前。
呈至敛敏面前时,“咦!”敛敏叫了一声,面色甚是困惑道:“此物看似时日已久。”言毕,与我面面相觑。
玎珞神色顿时惨白,不觉捏紧了璎珞,纤纤细手隔着皮,愈发显得骨骼突兀。
我凑近了身子,细细查探,初见之下显为崭新,然则细细凑近了查探之下,却能见得璎珞缝隙里头微带粉尘,且最外头的丝线颜色已有半褪之兆,不复纯粹的光鲜,再心下仔细一琢磨,满意笑道:“如此看来,方才玎珞姑娘所言,并非实情。”
“不过一枚璎珞罢了,钱美人如何断定时日已久?”眼见琽妃脸色乌压压黑了一大片,不出只言片语,洛姬觑着琽妃的神情出言质问,一力辩护道。
“敏姐姐于璎珞之道上,其造诣非常人可比,此事陛下想来自然知晓。”我一壁言语,一壁将目光转向皇帝身上所戴的千叶玲珑孔雀璎珞。
“不错。”皇帝顺着我的目光,抓起佩戴在腰间的璎珞,眼色颇含赞赏之意,甚为满意道:“钱美人的手艺朕素来喜爱。”
难得听到皇帝如此褒奖之词,敛敏面色为之微微绯红。
“如此说来,便系玎珞扯谎了?”瑛贵嫔不轻不重地嘀咕一声,神色沉重起来。
眼见诸妃的目光尽数汇聚在玎珞的身上,不得已,“玎珞,你且好生道来,此事究竟如何。”琽妃强撑着露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竭力维持表面的平和与镇定。
“回禀娘娘,奴婢并无扯谎之意。然则方才奴婢入内殿寻找,实在寻不着昨夜奴婢打的八宝芍药璎珞。一时无奈之下,奴婢这才取了匣盒内往日打的缠金丝八宝飞云璎珞充数。还望娘娘明鉴。”
“这可奇怪了。”婺藕诧异道:“好好的怎会凭空消失?难不成是有人特意为之?抑或——”
我婉转接口,目含深意地反问道:“抑或玎珞姑娘你根本是在扯谎?”
“这,这——”玎珞一下子结巴起来。
眼睁睁看着皇帝自上座起身,面色不悦而阴沉着脸,说道:“玎珞,朕命你将此事解释清楚。看在琽妃的面子上,朕给你这个机会。”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之后,玎珞缓和了气息,深深行一大礼,娓娓道:“奴婢多谢陛下恩典。此事还得从昨夜我家娘娘听到中安宫走水之时说起。彼时,奴婢取了小凳,落座床榻旁,一壁打八宝芍药璎珞,一壁与娘娘闲话。我家娘娘听闻走水一事后,忙吩咐奴婢与瑡玟更衣梳妆。待更衣梳妆毕,我家娘娘吩咐只奴婢一人随行即可。孰料奴婢一时腹痛如绞,只得由瑡玟代为前往。而后奴婢一出来,便发觉八宝芍药璎珞不见了。此璎珞算起来,至今该依旧未完成。”
“既如此,你方才为何不及早言明,而是取它物代替?”皇帝问道,平淡一句,面色叫人瞧不出喜怒。
“奴婢方才并不想叫我家娘娘为难,这才编了一个谎,还望陛下明鉴。”玎珞犹豫片刻,伏首叩头,语带些微哭腔。
然而皇帝面露怀疑之色,身上的玄色纯金线绣明缂丝白风毛滚边的九龙絮衣锦袍愈加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黑夜密网,完完整整地笼罩在玎珞身上,瞧了瞧垂首不语的嬛嫔,神色阴暗而冷酷地下令道:“玎珞欺君罔上,纵然为琽妃着想,亦不该如此。秦敛——”说着,转向右首第一位,轻描淡写吩咐道:“按老规矩,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