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皇上手里摩挲着的那把秦权壶就映入何瑞康的眼帘。
这是他生平做得最好的一把壶,那些千辛万苦制壶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那双爱惜地摩挲着它的手,就好像前几日的他——就在前几日,这把壶还是他的啊!一晃,短短两日,不仅壶不再是他的,连他朝思暮想已久的莲儿,都要成了梁国公家的人!
这一切,全是因为面前这个身披龙袍的人!
何瑞康竭力压着眼底要喷出的怒火,本想先行一番礼仪,却最终还是没忍住,第一句就不禁开口道:“陛下,那把秦权壶是小人所制!”
此话一出口,面前的两个人都惊呆了,皇上手里正摩挲着的秦权壶险些滑落下去。
“什么?你说什么?”皇上的眼睛瞪得跟牛铃一样大。
皇上显然有些怒了,何瑞康望着皇上的眼睛,不免胆怯了三分,为刚才的态度感到些许后悔。他本就不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人,从未与皇上有过这样的正面接触,不禁有些退却了。但事已至此,他骑虎难下,总要为刚刚的莽撞付出代价,现在,他除了继续说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他咬咬牙,心一横,一口气道:“是的,陛下,您手中的那把秦权壶——钧定侯,它并非华庭郡主所制,而是小人近日所制,赠与华亭郡主的。”
他以为莲儿跟皇上说过这事,只是皇上不信而已。然而事实上,皇上压根不知道这事。
他这么一说,皇上倒是不再恼怒了,上下斜睨了他一眼,抛出一句:“何季勋怎么自己不过来,倒派你一个毛头小子过来?”
这话把何瑞康说愣了,“……什么?”
皇上冷笑一声:“王厚德已逝,你爹还要与王厚德的徒弟争,这气量未免狭小了点。”
何瑞康急出了一身冷汗,看来皇上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说辞,他哪里知道,莲儿根本没跟皇上提过这把壶是他做的。
皇上继续揶揄道:“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爹自己不来,倒派你来?若说这把壶是他做的,朕兴许还信他三分。”
“不是这样的,”何瑞康急了,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这把壶确实是小人做的,小人有证据!”
“哦?证据?”皇上眉峰一挑,却仍是一副不屑的口吻。
何瑞已是一脸冷汗,一听有转机,迫不及待辩道:“是的,证据就在小人家中,这把秦权壶造型特殊,需要很多专属工具才能制作,一般人是不会有这些专属工具的!小人的每一把专属工具都可以与这把秦权壶完美契合,这足以表明这把壶就是小人所制!”
皇上眉毛微微动了动,似乎听信了一分。
见事态又有转机,何瑞康忙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还望陛下明察啊!”
皇上微微眯着眼上下又打量了一遍何瑞康,只见那何瑞康又急又怕,已是满脸冷汗、浑身发抖,到底像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也已经看不出来了。说谎与否,都有可能表现成这样。
皇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何瑞康制壶向来默默无闻,从未有过任何作品,若说这把壶是他制得,皇上铁定是不会信的。但这事怪就怪在这儿,明明由何员外来开这个口可信度会更高,却为什么偏偏由从未有过任何作品的何瑞康开这个口呢?
沉思半晌,皇上也没理出个头绪。他抬头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何瑞康,皱了皱眉头,道:“先把莲儿传来问问清楚吧。”
何瑞康一听,知道事情又有转机了,眼里放出激动的光芒,忙又磕了个响头:“皇上英明!”
一旁的杨祖明上下打量着何瑞康,也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他,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
不一会儿,莲儿就被传到书房。
书房里仍然散着淡淡檀香气息,秦权壶被摆在雕花楠木书桌上,皇上不再捧在手里摩挲着,他的神情有些严肃而捉摸不透。
莲儿仍穿着朴素的水蓝色袄裙,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流露着无助。见到皇上,她虔诚地跪拜下去。
“免礼。”皇上淡淡应付道,他也不想多费口舌,直接进入正题:“莲儿,何季勋之子刚刚说,这把壶并非你所制,而是他所制,赠与你的。对此,你怎么看?”
莲儿大惊:“什么?”
她惊诧的表情让何瑞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难道不知道这事吗?
他心里噔噔噔敲着鼓,不知道莲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接下来莲儿的话,无疑就是一盆凉水把他给浇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瞪着大眼睛望着皇上,“陛下,您也信吗?他有什么证据让您相信了这一点?”
何瑞康期待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自从他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冒冒失失就前来找皇上谈判,整件事情就好像不再由他掌控了。莲儿跟他的说辞,和跟皇上的说辞,显然不是同一套。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皇上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把视线移向了书桌上的秦权壶,“这把壶,造型前所未有,一般的制壶工具肯定做不了,必须有一套专门的工具。莲儿,何季勋之子刚刚说,只有他家中的那套工具才能与这把壶完美契合。”
说着,他望向莲儿,神色平静,话语中却暗含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谁料,听了这话莲儿竟哑然失笑:“就为了这个?这算哪门子‘证据’?”
皇上、杨祖明都愣了。何瑞康更是心猛然拎到了嗓子眼——先前莲儿给他支招还用的这一招呢,现在怎么就“不算哪门子证据”了?
他隐隐感觉接下来一定不会有好事。他现在好比砧板上的肉,任莲儿宰割了。
莲儿不再像刚刚那么拘谨,平静大方地直视着皇上,“陛下,您也知道,奴婢制作这把‘绝世好壶’已有好些时日了,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人都久仰大名,想要一睹‘绝世好壶’的风采,奴婢并没有拒绝他们。尤其是在近日,‘绝世好壶’快要完工之时,不知有多少人都亲眼看过了它的模样——何瑞康就是其中一个。您想想,他虽然不是制壶高手,但好歹是何员外之子,制壶的基本手法还是懂的,只消看一眼,难道不就知道这把壶该用哪些什么样的工具了吗?再回家仿制上一套,这好像并不是多大的难事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皇上细思片刻,觉得所言极是,不觉又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何瑞康。他本来就对何瑞康心存疑虑,莲儿这么一说,他越看何瑞康,越觉得贼眉鼠眼、心术不正了。
莲儿一句句话如棒子一下下敲在何瑞康脑袋上,他眼前一阵晕眩,完全不敢相信面前的结果。他不敢相信从最初“十日制壶比赛”开始,莲儿就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甚至不知道莲儿这么做是想图个什么。
事已至此,他已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除了垂死挣扎下去,别无选择。他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表明这把壶是他做的,但因为这一趟来得太贸然,除了制壶工具那一条,他还真没想过别的什么证据,加上此刻紧张、恐惧交织,他已浑身冷汗,身如筛糠,哪还有心思去回忆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