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宫处处雕栏绘饰如锦上生花，地砖如玉一般光洁整齐。空气中仍弥漫着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奇特而好闻的西域木香。何淑妃坐在何员外旁边，两人品着新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悠哉惬意。

　　“伯父近来整日忙着制壶，面色憔悴了不少，也该多注意歇息下，调理调理身子。”何淑妃道。

　　何员外叹道：“玉兰啊，你有所不知，我哪敢歇下来！之前王厚德在世，我还不必如此刻苦制壶，谁知冒出个莲儿，开口就说要做一把‘绝世珍品’给皇上！皇上近来愈发喜爱她的壶了，整日揣在怀里不肯撒手，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何家就要被皇上淡忘了，这个关头，我哪敢歇息！”

　　何淑妃安慰道：“伯父也不用着急，你的手艺在那柳如莲之上，只要制得比她更有新意，又能投得皇上所好，就不用担心地位会不保。”她轻捻指尖，用杯盖刮去沾在杯口的茶叶，慢条斯理道：“况且，我也能帮你更近距离地打探皇上最近喜好什么、不喜什么。我的优势，是那个柳如莲永远不会具备的。就凭这个，伯父还用得着担心什么呢？”

　　何员外叹着气，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碧桐端着那碗萝卜汤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何淑妃招呼碧桐过来，对何员外道，“萝卜汤健胃消食，伯父要不要来一点？”

　　碧桐将那一小盅汤恭恭敬敬地端了上来。此汤是用排骨熬制，火候到位，香味浓郁，里头漂着几片如白玉般剔透的萝卜，上面撒着细碎的葱末，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何员外盯着那碗汤，却是眉头微蹙，不言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何淑妃劝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近来你为了制壶日夜操劳，不妨多喝些萝卜汤滋补一下吧……”

　　何员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盯着那碗汤不语。何淑妃自顾自说了许久，也没见伯父表态，不免心生奇怪，“伯父，你怎么了？”

　　何员外看了她一眼，思量了片刻道：“玉兰，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昨日你狠狠惩治了莲儿手下的那帮宫女，是吗？”

　　何淑妃愣了一愣，随即得意地笑了，“是呀，呵呵，莲儿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就该有人好好收拾她一顿，让她知道这个深宫的颜色。她连最基本的等级都不懂得遵守，我不出面教训她，她还不知道要在这宫中横行到何时呢！这会儿被我收拾了，还不是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一个小小的女官，胆敢骑在我头上，我没摘了她脑袋简直太仁慈了……”

　　何员外不提及这茬便罢，一提及了这茬，她就又打开了话匣子，倾吐着满腹的牢骚。边发着牢骚，边拿起了桌上那碗萝卜汤准备往嘴里送。

　　“慢着！”何员外突然一声厉喝，惊得她的手抖了一抖，洒出些汤汁来。碧桐忙拿起抹布为她擦拭着衣领，“娘娘没有烫着吧？”

　　所幸汤汁洒出不多，碧桐三下五除二就擦拭干净了，何淑妃哭笑不得地看着伯父，“您一惊一乍这是作甚？”

　　何员外摸着下巴，似在思索，“你说你昨日教训了莲儿，她一个不字也没敢说？”

　　“可不是嘛。”

　　“那么，从你教训她之后，她就没有过任何报复你的行为？”

　　何淑妃轻蔑地撇了下嘴角，“报复？一个贱婢，能怎么报复我？她配吗？她就是想给我提鞋还得看我心情呢。”

　　何员外一拍桌子，指着她骂道：“你好糊涂！她本人近不了你身，不代表不能给你的食物里下毒啊！你惹恼了她，她明着不能拿你怎么办，暗中定会想方设法算计你，报复你，只要她一日未报复得手，你的危机就一日不得解除！不光是这碗汤，这段日子里，你所有饮食起居的方方面面、枝枝节节，都须得倍加留意才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你竟还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这是何等的糊涂！”他指着那碗汤，质问碧桐：“这些食物在制作的过程中，你敢保证你是全程照看，丝毫未曾离身的吗？”

　　像是猛然被人在耳边敲了一记锣，何淑妃震惊得不能自已，心中顿生恐慌。她狐疑地望向碧桐，眼神充满警惕。

　　一看两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碧桐慌了，忙举起手来发誓：“奴婢可以对天发誓，这碗汤是奴婢一人熬制而成，全程未曾离开！就算莲儿有下毒之心，也没有机会在这碗汤中下毒！”

　　何员外一声冷笑：“你刚刚并未得知莲儿可能会报复，对食物的看管必有疏忽大意之处，自己却不得知。你可知，你随口发两句誓，淑妃若真信了，被毒死的可是她！”

　　碧桐吓得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何淑妃听得心中愈发惶恐，越看那碗汤越像被下了毒，“碧桐，这碗汤你还是赶紧拿去倒了吧！”

　　“是、是……”碧桐不敢再多言，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忙端起那碗汤就准备拿出去倒了。

　　“慢着。”身后突然又传来何员外的喝止。碧桐心里一抖，赶紧停下脚步，诚惶诚恐地回过头看着他。

　　何员外那双小眼睛眯着不可捉摸的光，一边摸着胡子思量一边道：“从你熬制这碗汤，一直到端来我们面前，期间可曾有过什么异常之事？”

　　碧桐愣了愣，皱着眉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奴婢未曾遇见异常。”

　　何淑妃道：“哎呀，伯父你还问这么多作甚，直接叫碧桐去倒了不就行了，反正不论怎样，这汤我都是铁定不会再喝了，还刨什么根，问什么底。”

　　何员外摇摇头，那双小眼睛里还闪着不可捉摸的光，“不，如果能确定莲儿有所行动，我们至少也能制定下一步的策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何淑妃听得有些糊涂，一时没了主意，愣在原地，目光又投向了碧桐身上。碧桐挠了挠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这么一说，奴婢倒想起来，在将这碗汤端向锦绣宫的途中，曾迎面撞见了莲儿手下的佩兰。”

　　何淑妃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如此，看来伯父想得真没错。”

　　碧桐接着道：“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她就擦肩而过了，但那时我正被身后摔倒的采蘋吸引了目光转过头去，所以要是下毒，那一瞬是最有可能的。”

　　何员外冷笑着道：“佩兰、采蘋，两个莲儿的心腹同时出现在你端着汤的路上，还能是巧合不成？”

　　何淑妃后怕不已，惊恐地捂着胸口，“如果当时我就这么喝下去了，只怕此时已经……”

　　碧桐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都怪奴婢未能尽到责任……”

　　何员外打断她们：“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对于莲儿的投毒行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何淑妃恨得瞪圆了眼睛，攥紧了手里的绢子，“这还用问！自然是把莲儿抓起来严加审问！”

　　何员外微微摇了摇头，眼底带着一抹深邃的意味，“此举差矣，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们的假想之上，我们手头并没有莲儿下毒的真凭实据。若是就这样将莲儿抓来严加审问，动静闹到皇上那儿，只怕我们会站在更加不利的位置上。”

　　何淑妃一时又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恨恨地瞪着眼睛，口里骂道：“这个柳如莲，真是心肠歹毒，步步走的是阴招！”

　　何员外却轻松一笑，轻描淡写道：“这有何难，她走阴招，我们也走阴招便是。”

　　何淑妃仿佛听出了什么，眼前一亮，“那伯父的意思是……”

　　何员外顿了顿，吐出一句：“将莲儿的那两个丫鬟召来，我要亲眼看着她们喝下这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