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碧桐离佩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后头的采蘋适时地“哎哟!”惊呼了一声,扑通一声佯装倒地。
果不其然,碧桐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采蘋故意埋着头,趴在地上痛苦地叫唤着,继续吸引着碧桐的注意力。由于宫女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碧桐一时没认出来是谁,上下打量着地上的人。而这些工夫里,那一头的佩兰已经将手里的那包药粉撒入了何淑妃的汤里,并且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采蘋稍稍抬起了头来。碧桐这才认出地上的人就是莲儿的丫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端着汤继续朝前走,很快,她的身影就越来越远了。
佩兰悄悄侧过头瞄着碧桐,直到碧桐的背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她终于放下心来,连忙赶回采蘋身旁扶起地上的采蘋,心疼道:“你没事吧?你的手伤得最严重,为什么还要摔得那么重?”
采蘋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我若是不摔得这么重,碧桐不会盯着我看那么久的。你从未做过下药这种事,我怕你紧张会出错,必须给你多留一点时间。”
佩兰看着采蘋包扎起来的伤痕累累的手,心疼得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哽咽道:“采蘋姐,你对我太好了。”
采蘋摇摇头,“快扶我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佩兰这才反应过来,匆匆扶起了采蘋,搀扶着她向前走去。
“采蘋姐,腿摔得痛吗?”
“没事,这些都是小伤,两天就好了,别担心。”采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底却残留着一丝忧色。
佩兰没能察觉到采蘋眼底的忧色,望着旁边的腊梅花丛,开心道:“想不到此事办得如此顺利,我现在浑身都好轻松啊!”
采蘋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路,默不作声。
佩兰继续开心道:“我开始还以为那个碧桐很难对付呢,想不到这么好对付,有了采蘋姐的帮助,对付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呢。”
采蘋却忧心忡忡,望着天边,“事态如何发展,如今尚未确定。这碗汤从这里端到何淑妃的锦绣宫,再到实实在在喝进何淑妃的肚子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佩兰疑惑道:“可是我看刚才碧桐一点怀疑的表现也没有啊。碧桐就是何淑妃的贴身宫女了,这碗汤应该不会再经过他人之手的。”
“话虽如此没错,但是……”采蘋的声音越来越小,眉头越皱越深,不再说话了。
“但是什么?”
“我不知道。”采蘋轻轻摇摇头,又望向天边。
……
冷风萧萧,卷起地上的砂砾在空中飞扬,吹得人面上生疼。寒冬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呵气成霜。
一行二十多个人的队伍护送着赵家四人,已行走了整整一日了。越往西北方向去,眼前越是荒凉肃杀,放眼望去尽是枯衰的干草砂石,风霜雪雨的打磨令这片戈壁更加沧桑。
四野茫茫。在中原生活了一辈子的赵家人,何曾到过这等苦寒之地,品尝过这等风霜的滋味。赵铎坐在车里,裹紧了身上的裘衣,掀起帘子,望着天边灰蒙蒙的乌云,眉心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忧色。车中的其他三人亦是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他们遵从了皇上的命令,天尚未亮时就踏上了启程的脚步,算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半夜就能出边关了。
本就是太阳吝啬的寒冬时节,今天又是乌云密布的阴天,酉时还未到,日头就渐渐隐去了光芒,整片天空都暗淡了下来。不知何处还传来了两声乌鸦或秃鹰的啼鸣,隐隐回荡在戈壁上空,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听得他们心头直发毛。
“出了边关,还要再走一天才能到突厥国王那里……”赵铎身旁的儿子赵彦自言自语着,唉声叹气。
“今天已经跑了一整天了,这路颠簸得人都快散架了。”赵忠铭也抱怨道。
“别提了,到时候还得原路返回呢。”赵云祥道。
“原路返回……我们还有机会原路返回吗?”赵彦突然道。
聊天突然卡了壳,大家陷入了好一阵沉默,谁也找不出回答。四周,只剩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许久,赵忠铭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家都别多想了,我们一定能原路返回的,就算和谈失败,突厥国王也不至于把我们都杀了,那不就等于在向我们周国宣战?突厥哪里是我们周国的对手,他们不至于出此下策。”
“说得有理,”赵云祥托腮点头,“用不着杞人忧天,我们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可是……”赵彦眉宇间仍有淡淡忧色。
“别‘可是’了,”赵忠铭大大咧咧道:“本来好好的,你非要瞎担心什么呢,弄得自己寝食难安、六神无主,何苦?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毫发无损、原路返回的!如果和谈成功,回去还能得到嘉赏!用得着这样垂头丧气吗?”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赵铎望着马车窗外灰蒙蒙的天,苦笑了一声。
赵忠铭不解,“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赵铎苦笑道:“我笑的是你们只知自我安慰,不知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居然还想着‘原路返回’!”
三人大惊,忙齐刷刷望向赵铎。赵铎压低了嗓门,道:“皇上这次显然是盯上了我们赵家,不管和谈成功与否,他心中对我们的决定都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了。”
三人皆惊,异口同声道:“对我们的决定?”
赵铎低声道:“他派我们出来,就是要我们死。和谈的结果倒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死。”
三人又是一惊。赵忠铭疑惑道:“不可能吧?如果说皇上要我们三个死,那还可以理解;可伯父你为皇上效力了一辈子,劳苦功高,他好端端要你死做什么?”
赵彦半信半疑,望着爹,等待他的回答。
赵铎深深叹了口气,神情疲惫地摆摆手,并未解释这个问题,“他容得下突厥的欺辱,但他容不下一个‘意欲篡权’之人。”
“什么?‘意欲篡权’?爹,你没弄错吧?”赵彦忍不住发问。
赵铎苦笑一声,“现在不是解释这些问题的时候,眼下,我们有更迫切的问题需要解决。”
“什么迫切问题?”三人预感到了什么,竖起耳朵。
“逃命。”赵铎嘴里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什么?!”三人惊得瞪大了眼睛,“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过了今晚,只怕再没有机会了。”赵铎说着,把三人叫得更近,也把嗓门压得更低,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他们吩咐起了今夜的行动计划。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如一块青色的幕布笼罩着野地上空。匆匆的马蹄声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向着西北方向更加荒凉的戈壁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