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散着淡淡檀香的气息，再狂躁的心仿佛都能平静下来。雕花楠木书桌上，皇上静静摩挲着“钧定侯”的碎片。
浑身血污、发髻凌乱的何淑妃又一次站在了皇上面前。自从与杨祖明谈话过后，她还来不及回锦绣宫去换洗衣物、重梳发髻。她也很清楚，皇上对这副样子的她，今后很难再有兴致了。
要换作往日，她一定相当在乎这些，可经历了刚刚那一番事情，失宠与否，她竟完全不在乎了。能否扳倒莲儿，报仇雪恨，成了她唯一在乎的事情。
先前佩兰给她下毒的仇，她还没报，只不过是害死了佩兰还远远不够，这次，她必须扳倒莲儿。哪怕自己也会死，她也要拖着莲儿一起下水才行。
扳倒莲儿最需要的就是冷静。此刻面对皇上，她尽力克制着情绪，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得乱了阵脚，只剩冷静与从容。
她的底气也不全是装出来的，也有赖于杨祖明。
“皇上，”她的语调十分平静，不紧不慢道着：“莲儿不是说过，曾有无数人亲眼目睹这把‘绝世好壶’吗？妾认为，有人亲眼目睹过成品，并不能证明这把壶就是华亭郡主所制，只有在华亭郡主手上亲眼目睹过烧制前的生坯，才能证明这把壶就是她所制。只要让华亭郡主说出，她曾把生坯给什么人看过，再与那些人一一对质，不就有绝对充足的证据了吗？”
皇上如醍醐灌顶，猛然清醒——是呀，这不是个绝好的证明吗？只怪刚刚太过激动，心情被“钧定侯”所干扰，竟然未曾想到。
想到了就要做到，于是，他急急叫来太监李祥，“快，把莲儿叫来！”
……
不出多久，莲儿就被召回来，又与浑身血污的淑妃面对面了。
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连淑妃身上的血污都没来得及去洗，皇上神色却已不再如刚刚那样阴郁了。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是想为何瑞康洗刷冤屈，何瑞康摔碎“钧定侯”，在他眼里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他只不过是担心六日后的封侯大典，担心那无法稳定的人心，他需要莲儿给他一个确切的交代，人证越多，自然对稳定人心越有利。
简单转述完刚刚何淑妃的话，皇上对莲儿道，“你仔细回忆一下，可曾记得生坯给什么人看过？”
莲儿心中冷笑，她何尝不知皇上的那点心思。
她装作苦思冥想回忆了一会儿，为难地道：“距离这把壶烧制已经有一些时日了，烧制成功之后给谁看过，儿臣都还记得，可烧制之前有谁看过，儿臣实在有些记不起了。”
皇上陷入了为难，“这可怎么办是好？如今‘钧定侯’的名誉，唯有靠这些人证才能彻底洗清啊。”
何淑妃一声冷笑，斜了莲儿一眼，傲慢道：“这有何难？即刻派人问遍整个宫中，以及皇城一切有可能见过这把壶生坯的人，妾相信，亲眼看过生坯的人自会站出来指认。通过这样大面积撒网的传播方式，只需要找到一个人证，很快就会众人皆知，不是更有利于稳定人心吗？”
皇上听了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不错，即刻又把李祥叫来，吩咐起了接下来的行动——派人去大面积询问。
见自己的提议这么容易就被采纳了，何淑妃心里沾沾自喜，冷傲地打量了莲儿一眼，声音透着一股得意：“至于华亭郡主，您就安安心心坐在这儿，坐等那些亲眼见过生坯的人前来指认吧！”
莲儿直视着她，神色坦然，那双眼睛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有的只是不见底的深邃。就这样对视着，何淑妃竟觉得底气有些不足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从每一个毛细孔侵入了骨髓。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莲儿的目光，故作镇定，仍摆出刚刚那一副冷傲的姿态。她的微小变化，全都不动声色地落入莲儿的眼底。
……
一炷香燃尽，化成了灰，又一炷香燃尽，化成了灰。
哪怕皇上出动了几十号人马去分头询问，问遍整个宫中及皇城所有可能见到壶的人，也还是要不少时间的。等待的过程，总是令人心焦。
莲儿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在这等待的时辰里，她始终是那样坦然的姿态，没有焦躁，没有紧张，那双眼睛里仍然只有看不见底的深邃。
倒是何淑妃有些坐立难安了——莲儿如此镇定，莫非她料定会有人会站出来作证？退一万步说，万一真的有人前来给莲儿作证，这出戏该如何收场？
或者，“钧定侯”真的是莲儿做的？
何淑妃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就在刚刚，她都还是那么信任堂弟何瑞康，可莲儿如此淡定从容，令她不得不心生疑虑。怪就怪那何瑞康死得太快，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将事情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如今，何淑妃对此事前因后果一无所知，想伸冤都有力没处使。
再望着面前这个模样仅仅十二三岁的少女莲儿，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莲儿眼底冷冽的光和那沉稳得出奇的姿态，根本不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有的。在这静静等待的过程中，光是在心理战上，何淑妃就输了个彻底。
就在她惶恐地想着“万一真有人为莲儿作证怎么办”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几个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李祥的声音。
——“皇上，华亭郡主的证人来了！”
何淑妃眼前一黑，差点闭过气去。
真的有人肯为莲儿作证？这不可能！这把壶难道不是何瑞康所制吗？何淑妃的心拎到了嗓子眼，一双眼惶恐地紧盯着门口，既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又十分迫切想要看到这个结果，这个肯为莲儿作伪证的人，究竟是何人？
一双脚迈着略带迟疑的步伐，跨进了门来。他身着土色长袍，身材看着有些瘦小，他的步子特别缓，动作也特别慢，不知是他的迟疑还是何淑妃的心焦，总之等了许久，他才终于缓缓现了身——竟是五皇子端王杨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