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司宝库的原班人马就被带来了皇上面前。她们大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宫女,从未见过这番阵势,吓得战战兢兢,跪成一片不敢抬头。
“皇上问你们话呢,都是聋了还是哑了?”太监李祥拔高了音调,犀利的眼神扫过其中一个抖得最厉害的宫女,指了指她,“你,可曾见过何季勋之子前来司宝库赠壶?”
那个宫女惊得一个激灵,不自觉地看了眼莲儿,又慌忙收回目光,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小声道:“回皇上,奴婢只知道,那何瑞康从很早开始,隔三差五就来司宝库找莲儿,不过,奴婢从未见过他有赠壶行为。自打近日来不允许外人进入,奴婢就再也没见过何瑞康了。”
“其他人呢?”皇上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里带着愠恼:“你们一个都没见过何瑞康送壶吗?见过还是没见过,朕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他们胆怯地互相看了看,纷纷摇了摇头,直道没见过。
崔尚功对他们严厉道:“司宝库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规定之后,何瑞康还经常在司宝库附近游荡,他真的没有找过莲儿吗?还是你们集体在说谎?”
在她锐利的目光扫视下,宫女们纷纷低下头不敢抬起。
忽然,崔尚功扫视到采蘋的时候,目光停了下来,还微微皱起了眉头,“采蘋,我怎么记得,前几日何瑞康还来找过你?”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在了采蘋身上。杨祖明也连忙竖起了耳朵。
皇上打量了采蘋一眼,只见这姑娘与莲儿似乎一般大小,面颊上还透着几分生涩的稚气,虽然神色免不了有点紧张,眼底却有着和莲儿一眼的清澈灵动,不免多了几分好感,面色和语气也都缓和了许多:“不必有所顾忌,如实道来。”
见皇上不再那么严肃,采蘋的心稍稍放宽了些,脑子里飞快地构思着回答,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前不久是有一日,何瑞康前来找过奴婢,不过,他很清楚司宝库不得外人进入的规定,只找奴婢打听了些华亭郡主相关的事,没说几句就让奴婢回来了,并没有过赠壶行为。”
皇上点点头,思量片刻,道:“也就是说,何瑞康说这把壶是他赠与莲儿的,这个说法不成立。”
“不!”何淑妃突然冲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那群宫女愤怒地大叫:“你们跟莲儿串通一气!你们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何瑞康有没有送壶!”
她指着采蘋,两眼快要瞪出血来,“你个贱婢,分明是记恨本宫曾对你们用刑,现在全都成了莲儿的狗!”
“够了,不要再闹了!”皇上的神情不怒自威,话语中有着不可辩驳的力量,“这件事到此为止!”
皇上有些倦了,“钧定侯”被摔碎的事已经够让他烦躁的了,他并不想再纠缠在此事里头。大家都看得出来。
慑于皇上的威严,何淑妃不敢再开口。杨祖明见状,顺势劝解道:“皇上请息怒,毁坏‘钧定侯’的何瑞康已经被诛,何家也全部贬为奴,不如让此事到此结束吧,六日之后,封侯大典照常举行,动了肝火、伤了龙体就不值得了。”
皇上失望又厌恶地看了何淑妃一眼,挥了挥手,“你们全都退散吧。”
司宝库一众人听命,毕恭毕敬地退去了。莲儿、杨祖明、何淑妃也陆续退去,一会儿,屋子里就只留下皇上一人。
书房又恢复了先前的清静,只剩下“钧定侯”——壶的碎片被用缎布悉心包扎着,摆放在精致的梨木匣子中,静静等待着六日之后的封侯大典。
……
外面的空气阴冷依旧,太阳也不愿意露脸了。
众人散去之后,杨祖明却悄悄不远不近地跟上了何淑妃。
跟随来到一处无人角落时,杨祖明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何淑妃仍是浑身血污、发髻凌乱、目光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见杨祖明神神秘秘地追上来,吃了一惊。
“借一步说话。”杨祖明压低嗓门道。
她诧异地看了杨祖明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瞄了瞄四周,见无人,便对身边的碧桐使了个眼色。碧桐心领神会,四下瞄了瞄,走向了别处。
杨祖明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带何淑妃走向更加僻静的一角,把嗓门压得不能再低道:“娘娘,想要扳倒莲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何淑妃一听眼睛就亮了,一扫刚才失魂落魄的模样,忙拉着杨祖明的衣袖急急追问:“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杨祖明神秘一笑,又凑近了一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她说了什么。
他们和不远处的碧桐都未曾察觉,就在某个无人注意的远远的一角,莲儿的眼睛正透过树丛悄然注视着这边。
……
又是清静的书房里。
一张华夏版图摊在书桌上,皇上的手指划过突厥、土国的领域,神色却有些凝重。
他原本对这场战事充满了信心,可自打“钧定侯”被摔碎,他的信心竟然也随之受到了重挫。在这个关键时刻生出这样的事端,他不知这是否是上天的旨意。
虽说杨祖明、李敬亭这样的阵势所向披靡,虽说钦天监也早已预测到近日是出兵的好时机,可他的这颗心仍然悬着,迟迟不能落下。他不知如期进行的封侯大典,是否就能挽回“钧定侯”破损的预示。
破镜尚且不能重圆,破损的“钧定”,破损的江山就更无法重圆了。不知为何,前些日子的那篇《孟尝君将入秦》又在脑海浮现起来,挥之不去,搅得他心慌。
忽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本宫要见陛下!陛下!”
皇上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这不是何淑妃的声音还是谁?
“怎么又来了?”他心里烦躁不已,却听门口的争执声越来越大,从嘈杂的喧哗变成了刺耳的大叫,搅得皇上更是恼火难耐。
外头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何淑妃的大叫:“皇上,‘钧定侯’是瑞康摧毁的,臣妾辩无可辩!可不能因此就断定壶不是何瑞康所制啊!”
她的大叫断断续续传入了书房,传到皇上耳朵里。看着面前摔成一摊的碎泥渣,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想再提起这个事,听到何瑞康的名字只会挑起他的怒火而已。
李祥当然也清楚这些,忙命人拖走何淑妃。
她一遍奋力挣扎,一边又叫道:“皇上,臣妾有一个办法,能证明这把壶究竟是不是柳如莲所制!皇上请试一试这个办法!”
她的声音正在离皇上远去。皇上望着那堆碎泥渣,心烦意乱,哪里顾及得上她那些什么“办法”。
她被几个太监死死拖拽着,心里很清楚自己挣扎不过。很快,皇上就会听不见她的叫喊,可能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听到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急忙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喊道:“皇上,您今天只证明了这把壶不是瑞康所制,但您还没有证明这把壶就是华亭郡主所制,您能确保宫中不会有人怀疑华亭郡主吗?您就不担心人们怎么看‘钧定侯’吗?马上就要封侯大典了,如果人人心中都怀着对‘钧定侯’的质疑,这个封侯大典又有多少意义?臣妾的办法能够彻底洗脱华亭郡主的嫌疑,稳定人心,让封侯大典办得更顺利!”
她的声音已经很遥远,很微弱了。可听到这里,皇上抚摸碎泥渣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
是啊,今天这事一出,虽然何瑞康已死,何瑞康的证据也不足,可确实难保不会有人怀疑莲儿。要是人人心中都怀着对“钧定侯”的质疑,这个封侯大典不就办得有些尴尬了吗?
他虽然贵为皇上,可也最多封得住人们的口,封不住人们的心,今天这事闹得如此之大,要说没人怀疑莲儿,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试一试何淑妃的办法,彻底洗脱莲儿的嫌疑。
他可是皇上,他不想成为人们的话柄,他要彻底稳住人心。
想到这,他猛然抬起头,“宣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