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莲儿来到山头,面前已经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几乎只见横的,不见竖着的人了。莲儿立在山顶的悬崖边,望着远处与脚下茫茫一片“江景”,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铎和王春华两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扔在了莲儿面前。这是莲儿早就交代的,杀光所有陈国人,只留下此二人。
久未谋面的昔日仇人终于再度相见,赵铎变得更加苍老,王春华却添了一份成熟风韵之美。她梳着简单的拧旋式的随云髻,一头乌黑的秀发盘于头顶,简便轻巧而又不失落落大方,比起先前在王家的时候,魅力有增无减。只可惜现在五花大绑跪在面前,也只不过是莲儿的手下败将。
莲儿站在面前,细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二人,从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有昔日的仇恨,只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莲儿享受这种感觉,这种猎物临死前求生的恐惧,这一幕,她早已梦想很多次了。
“好久不见,二位,”莲儿带着温柔的笑,与他们打起了招呼,“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找得到这里?”
二人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莲儿慢条斯理地解释:“顺着决口处的水流走势,不难分析出你们的撤离路线。时间紧迫,你们也没有时间跟我打迂回战,只能以最便捷的路线迅速北撤,一日之内抵达江湾,二日之内抵达殷高,三日之内抵达淞发以北才行。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人马来接应你们嘛?因为他们早就被我们灭了。”
说着,莲儿用丝绢掩着口,轻轻笑起来:“呵呵,我早就知道你们躲在这孤山上,这几日故意不来追杀,是因为有意想饿你们几日,待到你们眼冒金星、饥肠辘辘了,再亲眼见识见识你们的狼狈相。”
赵铎再一次感到莲儿的心狠手辣。听闻此言,王春华抬起头来,用怨毒的眼神瞪着莲儿。这一幕,竟像极了前世悬崖边,王春华将莲儿推下悬崖时怨毒的眼神。
莲儿轻蔑地看了王春华一眼,“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儿,道理很简单,你沦落天香楼从妓,却做了短短几日就失踪,失踪的那段时间,刚好也是李敬亭谋反被诛的时候。再结合李敬亭军队叛变的时间,推算一下,便也不难得知,你来了陈国,投奔唯一的远方亲人——你的伯外祖父,赵铎。”
赵铎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仿佛知道死到临头。
莲儿望了赵铎一眼,轻挽额角碎发,优雅道:“叛逃之罪,该如何处置?皇上让我来决定——哦对了,现在的新帝,也是你们的老熟人呢。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她说着,眼角有意无意扫过王春华,只见王春华的睫毛动了动,脸上却并不见意外或是悲伤的表情,仿佛那个人已经成了陌生人。她又细细打量王春华的发髻、衣着,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她望了望不远处滚滚的浪涛,这里围绕孤山一带,已经成了一望无际的洪泽。她轻轻笑了笑道:“叛臣赵铎,我也不处置你,只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去。”
赵铎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一言不发,面如死灰。
“而且你很幸运呢,我可以送你去好多次哦。”莲儿神秘地眨眨眼,悦耳好听的声音回响在赵铎耳边,好似地狱的召唤。
却说那阿富阿贵在半山腰,由于路况不便行走,只低头注意脚下,谁知刚走出去一小段,一抬头竟发觉,身旁原本同行的几个士兵都不见了。
山路上,只剩两人孤零零地行走,四周一片死寂。
二人顿时汗毛倒竖,这才预感到些许不妙。“不好,快离开这儿!”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两声,从远处冷不防射来两支箭,不偏不倚就射中了二人的后心位置。二人感到一阵剧痛,猝不及防,踉跄着倒在地上。
可他们竟然没有死,又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向一旁的掩体躲去。身后的刺客显然瞧见了这令人意外的一幕,紧接着,又是几支箭嗖嗖嗖从同样的方位射来。这一次避开了后胸位置,只瞄准他们的四肢、脖颈处射击。只听几声闷响,二人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他们的胳膊和大腿都中了箭。
所幸经过刚才的遇袭,二人已有所防范,忍着剧痛,以矫健的身手一次次躲过袭击,向一旁的岩石、树木后面躲去。耳旁不时传来箭支贯穿树干或射在岩石上的响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山顶的悬崖边。
放眼望去,这一带尽成洪泽,只露出山脚边几个小小的山头。崖边的风吹过莲儿额角的碎发,她清秀的脸庞一如前世在悬崖边那样唯美,只是眼神里更多了一分深邃。
还未等赵铎理解过来,什么叫“送你去好多次”,只听“咔嚓”一声,身旁的士兵已经抡起手中的大铁斧,将赵铎的左脚砍了下来。
“啊——”
赵铎沙哑的惨叫混合着王春华撕心裂肺的呼声回荡在山崖边。赵铎苍老的脸上,五官痛到拧成了一团,他左脚从小腿下部硬生生被劈成了两段,白森森的骨头从断裂处暴露出来,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士兵将那只短脚从地上拿起,用力扔下了山崖,许久,听见从下面传来一阵入水的“扑通”声。莲儿站在崖边,微笑看着一切,看着那只断脚打出一阵小小的水花,瞬间就被淹没在滚滚洪泽之中。
“你不是要往东叛逃吗?”莲儿悦耳好听的声音响起,像是鬼魅的召唤,“我会让你顺着黄河的水,一直往东流,让你不费力气地去你想去的地方。”
还没等赵铎回神,“咔嚓”,又是一斧头下去,他的右脚又被砍了下来。伴随着他又一次凄哑的惨叫,士兵又毫不犹豫地将右脚扔下了山崖,许久,下面又传来入水的“扑通”声。
赵铎两只断脚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淌。他终于知道,莲儿方才所言“要回好几次”指的是什么。她并不是要将他分尸,而是要活生生将他砍成一截一截,扔进黄河里。
“你的右脚也顺着黄河流向东边了呢。”莲儿温柔好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赵铎的脸痛到快要痉挛,山崖上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莲儿用绢子掩着口,轻轻一笑,身旁的士兵又一次高高扬起斧子。
“咔嚓”!“扑通!”……“咔嚓!”“扑通!”……
他的手被砍下来了,手臂被砍下来了,腿也被砍下来了,只剩下一截身子还在苟延残喘,蠕动着,要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眼前的血腥场面让王春华再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倒了下来。她晕了。
赵铎渐渐挣扎不动了。地上已经浸满了他的血,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虽然曾经逃离莲儿,身仕敌国,位及国公,还与王春华共同谋划,组织起“四国同盟会”,最终却仍然躲不过与儿子、侄子相同的命运。
莲儿浅笑,柔声道:“赵铎啊赵铎,你千算万算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晚在边陲驿站,和你儿子、侄子一同被杀,死得痛快些……”
“柳如莲,你也别得意得太早。”忽然,赵铎苍老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莲儿。
这句话略微有些熟悉。前不久,在狱中,那遍体鳞伤的沈晋之死前,也是留下的这句话。两个语气是如此的相像,一时间,面前的赵铎竟像是沈晋之附体。莲儿眉头微微一皱,不想再听见这苍老沙哑的声音了。
“你所谓的胜利,是数十万周国人民拿自己的颠沛流离、背井离乡、忍饥挨饿换来的。你会让杨启光,让周国,成为普天之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赵铎喉咙已经喊到沙哑,他只剩半截身子倒在地上,身上还被五花大绑,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虚弱,“你要让我‘去’很多次,我现在奈何不了你。……但我死后,会变成鬼,将我们所受的一切苦难,都反噬在你身上,让你在无尽的轮回中,一遍又一遍感受死的滋味。”
他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发不出声音了。莲儿使了个眼色,身边士兵见状,对着赵铎的脖子高高扬起了斧头。
一道寒光闪过,赵铎身首异处,这世上,再没有了这个苍老的声音。
“扑通”一声,赵铎的头被远远扔进了黄河,和他的脚一样,只掀起一阵小小的水花,便被吞没在滔滔洪泽之中。
王春华还晕倒在地,昏死过去。身旁的惨景,她并没有全程目睹。莲儿斜了她一眼,淡淡道:“带回去。”
“是,华亭郡主。”
士兵们抄起昏死过去的王春华,一行士兵全部集合,转身下山,这趟“捉拿叛贼”的行动算是成功告捷。
却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华亭郡主!快救救我们!”
莲儿心中一惊,下意识回过头来。
只见阿富架着阿贵,两人一瘸一拐地从山下走过来,两人身上都鲜血淋漓、鼻青眼肿,阿贵伤在腿上,血流了一路,看起来伤得更重一些。
莲儿的心猛然悬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竟然都活了下来。要知道以这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理应不会对她有所防范,没理由在那样的乱箭中逃生。
她下意识地扫视一眼两人的身上,却见他们胸前和背后的衣服都破了洞,显然是被箭射中过,但是,却一点血也没出。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阿富解释道:“我们在衣服里面穿了防护,所以射不穿。还好我们保护得周全,华亭郡主快救救阿贵吧,他流了好多血。”
“嗯。”莲儿草草应声。此时身边所有的士兵已经集合,等待就绪,莲儿别无选择,只能命人带上二人一同踏上返回的征程。
有将士主动请缨:“华亭郡主,若有陈国余孽,还需派人追击。”
“嗯,快去快回,我们先返回船上等着。”莲儿淡淡道。
下山时,阿富阿贵被搀扶着,一路上还不时发出痛苦的嚎叫,看样子伤得不轻。依他们平时的性子,受点小伤不至于嚎叫成这副德行。
莲儿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瞬间,脑子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居然没死,难道那家伙,不会现在也活着吧?
阿富阿贵两人一路惨叫,却暗中对视了一眼。二人似乎不约而同想到了杨启志先前就考虑到的一个问题:依莲儿的性格,若得知自己人遇袭,又怎会等到将士主动请缨,才派人去追击敌军余孽?
一行人走在这凯旋归来的路上,却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