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十天了……为什么？”

　　两位伙计站在床头，望着床上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蒋安。他的烧已经退下多日了，但是病情丝毫不见好转，甚至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

　　“记得我那时染疫，这么长时间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二人面面相觑。

　　“我快呼吸不过来了……”蒋安捂着胸口，神色十分痛苦，“我觉得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吃我的肺。”

　　二人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严重？听你这形容，好像真与隔壁张师傅描述的当时感觉一样。”

　　上回何季勋口中的“隔壁老张”，便是死于时疫后遗症，蒋安的这番描述很难叫人不紧张。

　　“我觉得这次我可能真的要跟他结局一样了……”蒋安痛苦道，“你们能不能帮个忙，把何师傅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好的好的，这就去……”

　　二人忙出门，一转眼，已经叫来何季勋，坐在床头。

　　何季勋担忧地望着蒋安。这十日以来，尽管每日按时给蒋安服药，未曾耽搁，但病情的发展仍然跟隔壁老张类似。他不忍心告诉他这件事。

　　“何师傅。”蒋安艰难地呼吸，现在对他来说，连吸上一口空气都成了无比费力的事情，更不要说起身了。他本就有些瘦小的身子病得更加瘦小，让人心疼。

　　“你会挺过去的。”何季勋的安慰也显得很苍白。

　　蒋安无力地摇摇头，“但愿如此……不过我还是想把该说的话说了。”

　　何季勋心疼地看着他。

　　他又费力地吸了口气，这才艰难道：“我才活了十三岁，却经历了这样的大喜大悲。我从西京一路逃难过来，好不容易在这里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以为可以开开心心下去，却又染上时疫，现在只勉强比死人多口气。如果我这次没能挺过去，我有一个愿望，希望何师傅能帮我。”

　　何季勋坐近了些，静静听着。

　　“那把壶……”他的声音很微弱，“我觉得真的带有诅咒，您别不信邪，我觉得我就是被它害成这样的。现在它还在库房是吗？我若没挺过去，等我死后，请您务必将它摔碎、销毁、埋于无人之处，让它永世不再害人。”

　　何季勋愣了愣，没想到这时候，蒋安最惦记的事是那把壶。他耳边没来由地浮现起十天之前蒋安说的那番话。

　　“何师傅啊，有时候我在想，这把壶的诅咒力量这么强大，谁拿到谁死，我若能将它悄悄放在柳如莲身边，不就能让她被自己的诅咒反噬吗？要是那样，该多好啊，哈哈……”

　　何季勋的眼前浮现起莲儿的脸。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长得清纯无辜，秀丽端庄，有一双深邃而洞察世事的眼睛，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有时候他可以理解她杀人的动机——为了扶持杨启光登基掌权，给自己铺平道路；有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她杀人的动机——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赶尽杀绝，还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致死。他只能理解为她就是生来杀人的“妖女”，不由得联想——若以“妖女”所制之壶，对其施以巫蛊之术，是否真能让她被自己的诅咒反噬？

　　“古往今来，贤达也不能逃避死亡，”蒋安的话打断了何季勋对往事的回想。他望着天花板，气若游丝地吟起陶渊明诗句：“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说着说着，蒋安没有力气了，他捂着胸口，只剩下费力的呼吸。

　　陈国，孤山。

　　“已经十天了……为什么？”

　　赵铎站在山顶，俯瞰山下。这些天来，他一天天看着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从淹没地势低洼之处，淹没山脚，到淹没半山腰。他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忧虑。

　　“已经十天了，接应的人马还是没有来。这是为什么？”王春华也忧心忡忡。

　　濒临弹尽粮绝，人们的心一日比一日焦虑，度日如年。虽然水势无法淹没孤山，但也将他们牢牢困住，若再无人马接应转移或补给物资，只怕一行人要活活困死在这座山头。这里起初只是为了照顾陈王的身体而临时选择的一个落脚点，谁会想到竟要在这里被困十日之久。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开始在山头四处觅食，寻找猎物，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总不能就此“占山为王”，与世隔绝吧？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是被抛下了吗？”

　　王春华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河面，感觉他们就好像被世界遗忘的一群孤儿。这几日越来越煎熬，起初只是担忧李志而难以入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了。

　　“据我的了解，应该不会。”赵铎摇摇头。

　　“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王春华捏着绢子，咬紧嘴唇。

　　正当他们疑惑不解、惶惶不可终日时，只见那烟波浩渺的河面上，远远隐现几艘大船。它们阵势豪华，为首的大船开道，一连十多艘，向孤山驶来。

　　“终于来了吗？”王春华喜出望外，不由得走向悬崖最边处，努力望着。山顶的人们见了船队，也纷纷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打算迎接这迟到多时的救援队伍。

　　可当它们驶到面前，他们发现，那上面的花纹与旗帜，竟是周国水军的标志。苦苦盼望这么多天，等来的敢情是敌军船队。

　　莲儿一行人不紧不慢驶来，又不紧不慢停靠在山腰边的江岸。上面的士兵纷纷下来，披坚执锐，紧接着后头的，是款款走出的莲儿。

　　眼前这片残败不堪、苍生涂炭的景象，愈发映衬得莲儿容颜秀美，气质绝伦，姿态优雅高贵。她乌黑靓丽的发丝简单地挽起，脖颈修长优雅，如同天鹅般高贵。她的皮肤白如玉，光滑细腻，眉弯如柳叶，眼似秋水，一笑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倾倒。

　　还在山腰狩猎的几个陈国士兵见状，拔腿就向山林深处跑去，莲儿微微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周兵立即拔出箭，嗖嗖几声便将几个陈兵射倒在地。

　　莲儿款款走来，望着倒在血泊中一边吐血一边抽搐的陈国士兵，嘴角扬起了美丽的弧度，淡淡道：“陈国的余孽，这次再也逃不出这座山头。”

　　士兵们会意，纷纷向山头冲去。一场血腥的屠杀即将开始。

　　莲儿淡淡道：“阿富阿贵，你们就在这山腰上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陈国余孽。”

　　二人听命前去。

　　作者的话：

　　1.“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句出自陶渊明《拟挽歌辞》，全诗表达了对生死的豁达态度。

　　2.“他觉得有很多小虫子在吃他的肺”出自巴金《寒夜》中对主人公肺痨临死感受的描写，《莲儿复仇记》一文大纲写于2017年，当时内容已经定得非常详细，也还远远没有疫情发生，所以关于时疫传播这一部分与现实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