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黑马的战车齐齐备候，车尾红色的旌旗高高飘扬，一排排身着铁甲的战士持着弓弩、枪矛，气势威严，长长的号角吹得浑厚雄壮，吹得人热血澎湃。
出征那日，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杨祖明骑着一匹浑身乌黑油亮的战马，威风凛凛，他望了望整齐有序的队伍，又望着天边的白云，神情却藏着几分凝重。
虽说这应该是一场注定大捷的战争，他的心头却总凝聚着一份莫名的沉重。昨日，与家人离别时的那一番对白始终在耳边挥之不去。
夫人赵湘含着泪水，只跟他说：“大哥和我那三个侄子，就是这样，由皇上隆重地送去突厥，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头微微一沉，不为别的，只因为想起了皇上先前那句“可惜赵家人终将死于乱军之中”。那件事，他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克制住忐忑的心情，安慰赵湘道：“你放心，我和他们的情况完全不同，他们被皇上送出去的时候，皇上已经盯上了他们，而我这一次是为了周国的前途命运而去的，不是和谈，是战斗。”
那从赵府赶来申王府送行的杨祖明妹妹杨思荣，还是十分担忧：“话虽如此，我只怕，很多事情，并不是打赢突厥就能解决的，能靠打赢突厥就解决的，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
杨祖明的父亲申王杨展也担忧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是赵铎的妹婿，皇上既然能盯上赵铎，你敢保证就不会盯上你吗？”
杨思荣道：“皇上这次刻意派你去攻突厥，我认为，他可能已经是盯上你了。”
申王杨展道：“不知你们可有听说，皇上很爱说这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他所谓的‘安内’，指的是杀光所有可能谋逆之臣。只有先这样‘安内’，他才有精力去‘攘外’。”
这一席话说得杨祖明心惊肉跳，本来组织好的激励人心的话语，到了嘴边统统卡了壳。
他的母亲见状忙劝道：“瞧你们都说的些什么，明日就是出征的日子，怎么净说些丧气话。”
母亲的劝慰让屋子里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杨祖明撑起一个笑容，“母亲，我们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尽管这样安慰着家人，现在他骑在马背上，心里仍然莫名的没底。他也不知道这股子感觉是从何而来。
也许是因为夫人那句“大哥和我那三个侄子，就是这样，由皇上隆重地送去突厥，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也许是因为妹妹那句“能靠打赢突厥就解决的，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也许是因为父亲那句“他所谓的‘安内’，指的是杀光所有可能谋逆之臣”；也许是因为皇上那句“可惜赵家人，终将死于乱军之中”。
哪一句不令他心惊肉跳？
这次的问题，真的是靠打赢突厥就能解决的吗？他威风凛凛骑在马背上，眉宇间却凝着一团沉重的乌云。
另一边，杨启光也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
征伐土国的队伍已在行军之中，同样是四马战车、旌旗飘扬，一排排身着铁甲的战士持着弓弩、枪矛，气势威严。
杨启光回望着整齐的行军队伍，面露满意的神色。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了腰间，摸了摸挂着的护身符，那护身符，正是出征前莲儿亲手缝制送给他的。在紫霞宫与她见面时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场伐土之战，你赢不了。”莲儿信步走在梅花丛间，淡淡道出一句。
他一惊，顿住了脚步，“为什么？”
“不仅赢不了，还会输得惨烈。”莲儿并未解释什么，只信步向花园里走去。
“为什么？”他连忙追上她，“你难道不就是为了要我立下战功，才故意给二皇兄下药的吗？”
莲儿轻轻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单单立了功，你还是不能彻底扳倒北蔡王。一来，他可能会在圣上面前多进谗言，引导圣上对这起投毒案起疑心；二来，他以后还可能对你采取一系列的报复，今后，你会危机重重，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杨启昭一听，心里开始慌了：“那怎么办？”
莲儿仍未直接回答他，只静静看着他道：“什么罪，能够彻底扳倒一个人？”
“……谋反？”他脱口而出。
莲儿冷笑：“通敌卖国，可不比谋反更加性质恶劣？”
他猛然一怔，原地呆立半晌，“你指的是，故意引诱他通敌卖国，然后扳倒他？可是，他要是真这么做，我这次岂不就危险了？”
莲儿仍未直接回答，神情却十分淡然，“土国身处弱势的一方，并不是提前知道情报就能轻易获胜的，你为何不想想，他们要怎样才能赢得这场胜利呢？”
杨启光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道：“土国虽然拼拼凑凑可能凑得到五万大军，但他们的兵器远不如我们的精良，没有战斗力可言，我们李家军的火炮、火铳、连发弩、投石车，件件以一敌十。”
“说得没错。”
“那你为什么还说，我们这次会输得惨烈？”杨启光不解。
莲儿微微一笑，眼眸里透出深邃不可捉摸的光，“七日之后，不出所料，刮的是西南风，而红河湾的入口，在土国的东北方向。土国想赢，除了借助风势，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仿佛听懂了什么，顿时脊背冒出一阵冷汗，“我在明，敌在暗，如果他们使阴招，我军必输无疑！”
莲儿不说话，默默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交到他手里，他拿起一看，是件缝制精细的面罩。
她郑重其事地道：“那日，你切莫走在前头，一定要走在最后押队，当险情来时，前排的人来不及撤退，你却有最大的撤退空间。如果我没猜错，土国一定会用这个办法，而你戴着这面罩，又远离危险区域，容易撤身，危险大大降低。边疆风沙大，你平日戴上这面罩防风沙，半点也不会让人起疑。”
他低头看着这缝制精细的面罩，心中感动不已，原来她早已将一切路子给他铺好了，她为他所做的，果真比他想象到的还要多。
“成山王，”她又交代道，“这一仗危机重重，虽已有防范，还请务必小心行事。”
他乌亮的眸子只看着她，眼里似有温柔的水纹波动。
她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只恨我不是男儿身，否则，这次的征战之苦，我一定代你承受。”
声音虽小，却如暖流流进了他的心田。那是他活了十七年未曾有过的奇妙感受，传说中的“幸福”，大概莫过如此了吧。
她越是如此坚强、聪慧，他就越是要下定决心成长起来，只有拥有了无上的权力，才能真正保护好柔弱而坚强的她，不负她今日这一片苦心。刹那间，万千思绪涌上了心头，却化作了一片无言。
“这场仗不能赢，还有一个原因，”她优雅地转过身，来到梅树下，抚摸着一朵开得正饱满的梅花，若有所思，“若是赢了，往后就不易再扳倒李敬亭了。”
他愣了：“李将军？为什么要特地扳倒他？”
“你不觉得，他的兵权，大得有些过分吗？”莲儿的眉毛轻轻一扬，“不光他的兵权太大，他的士兵对他，也过于死心塌地，他待手下宽厚，所有人都愿意跟随他，个个都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并且，都只为他一个人卖命。他不除，你必后患无穷。”
说这话时，她的眼底透着一股似火的仇恨，那种仇恨，好像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简单，也丝毫不像是个十三岁女孩的眼神。
他只觉得无比心疼——她究竟经历了多少他意象不到的磨难？这个女孩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顾一切想要了解。
“那你具体打算如何扳倒李将军呢？”他问道。
她淡淡一笑，走过来，对着他小声耳语了几句。听罢，他恍然大悟，不由得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原来如此，伐土之战，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打赵铎，而是要扳倒二皇兄和李将军。”
她点点头，对他的聪慧感到欣慰，“如果赵铎在土国，不论这场仗是否能赢，他都已经失策了，对我国构不成任何威胁，以后什么时候攻打他们都一样，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扳倒你的二皇兄，其次就是李敬亭。”
他坚定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更加满怀信心，“对了，土国这边战事已经明朗，突厥那边呢，你又是如何计划的？”
她忽然看着他笑了，“你终于说到了重点。”
他眼前一亮，认真地听她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