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道道宫门和长廊,推开华丽而沉重的大门,来到皇上的内殿。
一面绘有山水诗词的屏风后,是悬挂着精美帷幔的龙榻,床上铺着绣有龙纹的绸缎被褥。一旁的茶几上,博山炉里正缓缓升起缕缕青烟,空气中漂浮着淡雅而醇厚的沉香,一片宁静优雅。
在这一片舒适的环境中,却不时传来皇上的唉声叹气:“李祥啊,最近感觉朕的病好像有些不对,怎么稍稍一坐起来就觉得头晕呢……”
“万达,快去扶起陛下。”李祥忙命一小太监帮忙扶起皇上,自己则拿起一碗熬煮好的药汤,喂他喝下。
“陛下还在为那陈韦二国的‘思想入侵’头疼吧?”
皇上犯愁不已,唉声叹气,“现在针对南部边境,是用投毒的策略暂时缓解了矛盾冲突,可陈韦边境的‘思想进攻’却更加猛烈,他们不打不杀,专设民间报房、民间坊刻机构,散布对周国不利的谣言,还阻拦周国邸报、塘报,撕毁来自周国的告示,虽不动干戈,却致民心不稳,社会动乱,东北边境已有一些小规模民众暴动……偏偏此时,那西面突厥部族又开始第二轮进攻,哎,他们的进攻可不像‘四国联盟会’那样不打不杀,他们可是大动干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啊!”
李祥转了转眼珠,道:“陛下不是‘立子以贤’嘛,不妨让大家上奏决议。”
皇上眼前第一时间浮现起杨启光的面孔,“可是,现在那两个人都囚禁着,不得与外界接触。”
李祥道:“这好办。允许他们就此事上奏,不就行了。他们送出去的东西都会由陛下派来的侍卫检查,确保除了奏议,不会送其他的东西出去。为防止加重陛下负担,小的会认真审查他们的奏议,确认是相关内容,才会拿来给陛下过目。这提议您意下如何呢?”
皇上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
李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帮皇上喂起药。见皇上毫不犹豫地喝下那碗药,李祥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早在之前,莲儿就对韩鼎有过交代,与太医院达成了联盟。她深知皇上须每日服药方能控制病情,然而早在与太医院达成联盟后,每日给皇上的用药便悄悄换过方子。李祥尝过,那区别甚微,若非五觉敏锐之人,绝对无法分辨。照这样下去,病情的发展将会很快失去控制,而这一切都是极其隐蔽而无人察觉的。
皇上喝下药,还没等嘴擦干,便急切道:“现在,不论是陈韦,还是突厥部族的进攻,都实在让朕头疼。关于此事,还是尽快交代下去吧。”
“是,陛下。”李祥恭敬道,与小太监万达一同退出内殿。
……
这是莲儿第二次来到这熟悉的地方。
粉墙环护,花藤低垂,四面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屋子里,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檀木香。
皇上加派了许多侍卫来到这里。莲儿穿过几个大厅与厢房,径直来到东耳房,放下所有包裹行囊,手脚麻利地打扫并整理房间。她本就是王家的一名奴仆,现在一切归零,只不过又回到了原点。这些活,前世做过一遍,今世又做过一遍,早已轻车熟路。
还没等杨启志回过神来,她已将东耳房收拾妥当,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恍然间,给人一种当家主母的派头。
“周浦王,今后承蒙关照了。”莲儿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我已被废黜身份,华亭郡主何必多加寒暄?”他淡淡道。
她却微微一笑,如满面春风,“那你也不必客套,叫我莲儿便是。”
说罢,她看见旁边一处橱柜还未收拾,便自顾自跑去收拾起来。
望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杨启志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将死之人,还这样折腾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莲儿转过身,神色淡然,“那如果我不是将死之人呢?”
“哦?”他笑道,“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要么你死,要么你和杨启光一起死,你若不想死,谈何容易?”
她不置可否,静静看着他,半晌。“实不相瞒,这趟前来,我就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他哑然失笑:“现在的你,还有什么筹码可以跟我交易?”
“我没有筹码,只有选择。”她直直地凝视他。
气氛似乎变得更奇怪了。
话说那蒋安,驾着马行驶多日,也辗转来到了江州地区。
作为蒋长羽家唯一的幸存者,他还不知道家中那四十八个仆人已经全部失踪,一个不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道发生在西京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知道一路向濮国逃,逃,逃,逃离“妖女”的魔掌。
现在到江州,才走了一半的路,他已觉得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拿出兜里为数不多剩下的盘缠,决定在路边一个小摊吃碗面充饥。
他随意点了碗面,坐下准备吃,刚拿起筷子,只见旁边一桌有个男人凑过头问道:“你这面看着不错,是什么面?”
蒋安打量了那桌人一眼,他们像是一大家子,至少有十口人,上有老下有小,老的已经六十多岁,小的还在满地蹦跶,嬉戏打闹。
蒋安道:“卤蛋面。好像是这家的招牌面呢。”
“哦,谢谢……”那男人转头对店小二道:“给我们十碗卤蛋面吧!”
听了那男人的话,蒋安突然萌生了好奇:“你们说的是江州话吧?我一直以为,江州话很难听懂,没想到跟我们那儿的话差别不大呢。”
“哈哈,我们不是江州人。”那家最老的老人笑道,“我们离江州可远着呢,这一路,我们行了大半个月!”
男人补充道:“我们从叶县来,将要到濮国去。”
蒋安吃了一惊:“叶县,可不就是我们西京旁边不远嘛,怪不得说话也听着类似!我就说江州话怎么这么好懂,哎,原来是半个老乡!真巧,我也要前往濮国。”
“是呀,一听你开口,就知道你是西京人。”老人打量了蒋安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大包小包的行李与马车,“不过你看着岁数也就十二三岁模样,莫非是一个人从西京来的?”
蒋安犹豫着点点头:“是的。”
他们疑惑地打量他一眼,“你是只身前往濮国,准备投奔亲人的吗?”
蒋安摇摇头,“我的父母,全都已经……被人迫害,不在了。”
他说的是实话,却也不是完全的实话。他想说实话,又不敢说实话。这“妖女”的理论,向谁解释得通?可西京城因柳如莲而发生的“妖魔”事件,却是实实在在的迫害了蒋家。
听闻此言,那家人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一会儿,老人叹道:“你看我们,其实跟你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我们叶县,现在时常爆发动乱,文字狱也层出不穷,我们全家都被迫害,这才不得已走上这条逃亡之路!”
“文字狱我知道,可是动乱是为什么?”蒋安放下筷子。
男人压低嗓门道:“还不都是因为陈韦二国所谓的‘思想入侵’?”
“‘思想入侵’是什么?”
“你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个也很正常……”男人叹息着,不再解释,转头吃起了小二端来的面,“你从西京一路走来,应该也见到不少像我们这样举家迁徙的人吧!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呢?若自己家乡好好的,谁不想继续呆着呢?若不是再也无法忍受,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踏上这条逃难之路呢?”
蒋安愣了。他回想着自己的情况,再回想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这样拖家带口的迁徙一族,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悲凉。曾经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的周国,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唉!”老人边吃面,边叹气,“我爱咱们的国,可是谁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