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晨起的鸟儿不时地鸣叫,唤他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微微睁开眼,太阳已然升起,顺着龙凤雕花窗棂照在屋子里,洒下一片斑驳而温暖的光。
杨启志下意识翻了个身,往枕边望去,并没有那熟悉的倩影。——该死,莫非又是昨晚的一场美梦?他懊恼地捶了下脑袋,怀疑这又是她带来的什么引梦之香,将自己变成这样污秽不堪之物。
“一念欲乱,万般皆难;一念清净,万事皆顺……”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忍不住开始回想昨夜的点点滴滴。那触感,碰撞,一切多么真实,仿佛此刻指尖还残留着她淡淡的体香,比起上一回的梦境不知真实了几百倍,怎么会是假的呢?
枕边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过她的痕迹。一切照旧,除了衣衫凌乱,衣不蔽体,腰身比平日酸痛了一些。
他左思右想,起身下床,往屋子里找去。五间房都找过一遍,空荡荡的,就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黄花梨木三足圆香几还在原地,可就连昨夜的烛台也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推开房门,径直往屋外走去。正殿、后殿、前院……虽然未曾依照亲王规制扩建,偌大的王府,却也叫人一番好找。有仆人迎上来,他也不愿理睬,调头继续往别处寻找。
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这声音悦耳至极,如世上最唯美的天籁,带着熟悉的俏皮的口吻,仿佛一股甘泉涌入心田。他回过头,那一袭水蓝色对襟刺绣上衣,飘逸的马面裙,刺绣丝屡,扁圆朴素的挑心髻,插着简单大方的碧玉簪子,清秀的脸庞,不是莲儿还是谁?
“如果我没有听错,你是想我了吧?”她俏皮地眨眨眼,迎上前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说了让你相信我,你还不肯。我不会再离开你,知道吗?”
她娇小玲珑的身躯格外柔软,她的面颊刚好牢牢地贴在他的胸膛。一瞬间,昨晚熟悉的感觉全部浮上心头,好像填补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缺口。他抱紧她,抚摸着她的头发,用力地吸着那淡淡的体香,仿佛这一切是多么的得来不易。
陈国。
大殿,陈王与赵铎坐着,李志汇报着从边境带来的一则最新消息。
“近日,在曲河的一个渡口,周国设置了重兵把守,还运来大量物品,据线索推测,他们运来的可能是火药。”
陈王一听,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他们是打算直接攻城?”
赵铎沉思片刻,眉头一皱,“只怕比这更可怕。”
“此话怎讲?”
赵铎在桌面摊开一幅地图,比划道:“冀州平原整体地势低而河床高,况且曲河一带,河势变幻多端,宽、浅、散、乱、悬,若周国炸开河堤,黄河将四散奔流,肆虐泛滥,水到之处,尽成泽国。还会造成大量沙荒、盐碱、涝洼地,连年颗粒无收,沙化的土质也无法保证堤防安全,会导致连年泛滥,不可收拾。若在曲河决口,周国的华亭、申崇一带将会首当其冲,全军覆没,紧随其后的就是陈国西面的……”
赵铎还在地图上比划,陈王只觉胸口一阵心悸,还没听完,就险些栽倒在地。下人连忙将其搀扶着,又叫来大夫好一通诊治、忙活,许久之后,陈王脸色才恢复了少许的正常。
他斜倚在一张罗汉床上,继续听面前的赵铎和李志分析局势。
“根据‘四国会’的查探,曲河附近民众,对周国的这个计划,目前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还只当周国又在修筑堤坝,纷纷叫好。”李志道。
陈王叹道:“周国此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信任他们的百姓遭受如此灾难,生灵涂炭,实乃千古罪人!”
李志拿起刚才的地图,指着曲河位置,分析道:“若决堤前两日,黄河上游连续降雨,多半会加大决口,或造成多处决口,百姓就更遭殃了。”
陈王的心揪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周国这一次为了阻拦我们的进攻,会如此不择手段。”
李志表示为难:“现在这局势,我们还不能硬攻,毕竟整个河堤一带都是火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那怎么办?”一时间,陈王也一筹莫展。毕竟这种“同归于尽式”进攻的事情,在他有生之年还没遇到过。
李志想了想:“我们可以利用‘四国同盟会’的影响,将周国的计谋告知于众,然后让周边民众尽快得以疏散。”
陈王担忧道:“那些以为是修筑堤坝的周国百姓会信我们吗?”
李志表示十分自信:“‘四国同盟会’的影响很大,不仅会让大多数百姓相信,还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更加看清周国的真面目,说不定还会促进我们攻破华亭、申崇一带……”
两人还在就“四国同盟会”的问题商讨对策,一旁的赵铎手持着那幅地图,已经陷入了另一个担忧。
“情况若真只是如此,倒不算最坏……”
二人回过头来望着赵铎。
赵铎忧心忡忡,指着地图道:“只怕周国原先的计划,就不止在曲河一处决口。若周国于万荣、大宁、江湾、灵石……等数十处决口,整个陈国以及韦国大部,都将在洪涝的灾区内,所有难民只能迁徙到韦国最北面的苦寒之地,那里不适宜居住,我们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李志愣了愣,道:“可是如此一来,周国也将损失大片国土,依灾区分析,他们的各方面损失将会比我们还要大。除非他抱着与我们同归于尽的心态,否则不太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水攻常见,决黄河常见,可若同时决堤数十处,让自己的损失比敌人更大,有史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陈王也道。
“真的不会吗?”赵铎望着地图,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只怕就不是让‘四国会’疏散曲河周边民众这么简单了,怕是连我们陈国的王宫,都要疏散了……”
赵铎的话如一记警钟在耳边敲响。
陈王与李志望着地图,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转眼,周国。宫中。
一面绘有山水诗词的屏风后,是悬挂着精美帷幔的龙榻,床上铺着绣有龙纹的绸缎被褥。一旁的茶几上,博山炉里正缓缓升起缕缕青烟,空气中漂浮着淡雅而醇厚的沉香,一片宁静优雅。
“决堤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皇上病怏怏倚在床榻,有气无力地询问李祥近日情况。
“回陛下,进展十分顺利。如成山王计划的那样,我们先在曲河一带放出一些风声,让陈韦二国以为,我们只是决开曲河一处的堤坝,其实我们的目的远不在此。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只怕为时已晚,疏散都来不及呢。”
“是吗……”皇上听闻,却并未感到丝毫开心,他吃力地想要翻身,李祥忙扶着他。
“朕这些日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掘开河堤这个法子并非良策啊……”
李祥故作无奈道:“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可以阻断‘四国同盟会’的‘思想入侵’啊!唯有决堤之策,可以一举消灭陈韦二国,使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这也会让我们周国失去大片土地,依灾区分析,周国的各方面损失将会比陈韦二国还要大。”皇上忧心忡忡。
“那至少我们国家面积大,损失了一块儿,还有别处,不像陈韦二国,损失了那一块,就只剩最北面苦寒之地了……”
“这些日子以来,可有其他人的决议?”皇上关心道。
李祥一脸无奈地摇头。
“施铖也没有吗?那天,他是反对得最厉害的一个……”
李祥还是一脸无奈地摇头。这几日来,皇上病得越来越重,李祥几乎是全天候“贴心照顾”,所有审批都要经过他。
皇上满面愁容,又叹了口气,“朕这一坐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坐不长久,果不其然,上回早朝,是朕最后一次能站起来参加的。”
“陛下可不要这样说自己,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李祥照例安慰道。
忽然,皇上问:“你能不能帮朕把杨启志叫来?”
李祥一惊:“啊这……”
皇上没注意到李祥惊愕的表情,愁容满面,唉声叹气道:“这几日躺在病床上,朕想了很多。上回他们说得有道理,若掘开河堤,先前治水全都功亏一篑,一朝回到改革前,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倒退。若朕这样做,只怕引来后世千古骂名。所以,朕想好好跟他当面聊聊,站在他的角度,若不决堤,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破除‘四国同盟会’的进攻。治水工程由他发起建成,相信他应该会认真思考一下对策的。”
李祥表示为难:“可是,周浦王现在还处于禁足状态呢。他毕竟还是‘浦王灭门案’的嫌犯之一,这样放出来只怕不太妥当……”
“将他送来见朕,再送他回去,全程派人监视,这有何难?”皇上不以为然。
李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硬着头皮道:“是,陛下,这就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