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的天。阳光时而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向大地，时而又被遮住。
自从两年前加封亲王，这座王府却并未依亲王规制扩建，仍是旧时模样。不过现在，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经过莲儿辛勤的打扫，王府中院的青石块与青石砖地面，缝中的青苔已经被全部铲除，仿若焕然一新，走起来也不再那么打滑。院中左右两株月桂树生得枝繁叶茂，风中摇曳响起沙沙的声音。偶尔传来两声鸟鸣，给沉闷的大院带来一丝生机。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
莲儿托着腮，趴在院中石桌上，一脸天真的望着面前的他将一种砂加到另一种原料中。
“跟你说，你也不懂。”杨启志忙着手里的活，似乎并不想搭理。来到中院干活，不妨说本身就是有意避开她。她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几乎时时在身旁，叫人无法沉下心来思考，眼下毕竟不是闲云野鹤的时候。
“哼，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莲儿赌气般绕到他面前去，拦住他。
见他不理会，继续干活，她又道：“我在王家耳濡目染，好歹也对制壶略知一二，别看我只做过一把‘恶灵缠身’。”
他愣了愣，思绪不受控制地带到了那把“恶灵缠身”上去。他觉得不太对劲，从前他自认为是一个注意力集中、不会被任何事物打断思路的人。而今，自从莲儿出现，所有的安排都被频频打乱，甚至梦中都难以自控。
见他不理会，她撅起了嘴：“哼，不要以为你就比我懂。你现在所用泥料，不也都是杨启光直接给的制坯用的熟泥，你对泥料的炼制过程又能了解到哪里去？”
他果然被激起好胜心，指着那堆泥料开始加以解释：“砂是骨，泥是肉，支撑性差，烧制时很容易变形。如果按照一定的目数加入熟或半熟的砂料，会更好做，不易变形，还可以塑造颗粒感，层次感。若用异色调砂，还可达到另一种美观的效果。”
莲儿故作崇拜道：“哇，好厉害，这些技巧，你都是怎么发现的？”
“如果献上的那些壶都是你自己做的，你早就发现了。”他企图用一句话噎住她。
“讨厌，你又在笑话我！”她不气不恼，又俏皮地探过了脑袋，一双大眼睛满是清澈，“这段时间，不如你来做我的制壶师傅，教我制壶吧，如何？”
“你不会制壶，都已经这么厉害，何必真正学会制壶？”
“都已经说好与我协作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信我，连制壶都不愿传授？”
“华亭郡主可别说笑了，我制壶是纯纯瞎胡闹，何德何能做你的师傅？”
“可是你制壶再厉害又如何……”
这对白好生熟悉，他忽然一愣，手中的活也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回想起昨夜梦中的场景，竟不由得走神了，忙闪躲开视线，生怕被发现尴尬的表情。
她的视线却追随上来，接着道：“你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里，一个人静悄悄地制壶？你就甘心好不容易做出不错的壶，还只能署个和尚的名字？你就甘心自己的能力永远得不到陛下的认可，得不到世人的认可？”
他继续开始干起了活，闪躲开她追问的视线。
她知道又戳中他的痛处，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又贴近些，柔声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是千里马总有一天会驰骋沙场。至少从现在起，我相信你。”
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叫人真的很难置身事外。她的眼神清澈如水而又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低飞的蜻蜓掠过中院的水缸，点起一片小小的涟漪，波纹圈圈荡漾开来，迟迟不肯褪去。
阴沉沉的天，风吹起中院的月桂树，摇曳出沙沙的响声。
西京城郊，僻静乡下。
简陋的土坏房，简易的小院子，两只母鸡在院里的鸡窝边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咯咯的叫声。围绕着屋子是一圈的菜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菜的味道。远处，是连绵起伏、层层叠叠的山峦，笼罩着淡淡薄雾，也如愁云压在人们心头。
“为何迟迟没有他的消息？”
曹莺望着屋外，眉间凝着浓浓的忧虑。在这僻静无人的乡下，时间本就过得缓慢，再加上多日收不到消息，要说不急那是假的。她终于快要沉不住气了。
“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阿菱道。
“应该没有。”阿喜摇摇头。
“那到底发生什么了呢？”阿菱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步。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陷入短暂而压抑的沉默。
许久，阿喜小心翼翼道：“以我的判断，他该不会是……不忍心对莲儿下手了吧？”
“不会的！”阿菱停下脚步，“别乱想，说不定只是计划有变。”
“如果计划有变，那他一定会让我们知道。除非他不想活了……”
“他从来就没爱过任何人，他连我们都不爱，莲儿还是他的敌人，他怎么可能爱上莲儿？”阿菱连珠炮似的质问。
“难说。”沉默许久的曹莺终于开口。
“连你也这么认为吗？”阿菱不死心，走上前来。
“现在皇上病危，形势严峻，莲儿却在施缓兵之计，若他还要放弃扳倒莲儿这条线，就会把自己置于十分被动的局面，无异于把所有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
阿菱不服：“所以你这么认为吗？我不明白，莲儿有什么好，就这么讨男人喜欢？周浦王是成山王那种没脑子的男人么？”
“他不是成山王，也不是没脑子的，但他是男人……”曹莺起身走到院里，望着远方被薄雾笼罩的大山，眼底是深深的忧虑。
入夜。淡淡的月光洒在青瓦顶上，一片宁静祥和。
一进门，映入眼帘便是一扇长达八折的红木屏风，上雕蝙蝠、如意、寿字图案，雕工精美，色泽典雅，质地厚实，彰显着主人尊贵的地位。绕过屏风，只见透雕螭龙纹的黄花梨六柱架子床，旁边是百宝花鸟纹方角柜，黄花梨木三足圆香几上，是青白釉盘龙梅花祥云纹长柄烛台，默默燃烧的红烛，摇晃着温暖而炽热的火焰。
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空气中流淌着暧昧的味道。
“华亭郡主。”他礼节性的挡了挡，低下头避过她炽热的目光。
“你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只穿着半露胸式的裙装，肩上披了一层薄纱，莲纹刺绣的抹胸若隐若现，在跃动的烛光之下别有一种风姿绰约的美。说罢，她的吻毫不犹豫凑了上来。柔软的香唇贴在他的唇上，是这样温暖，深情。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却将他的心整个网罗进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瞎掉的那只眼，自卑地垂下头来，生怕被她近距离瞧见这可怕的面容。
她却轻轻拿住他的手，另一手温柔地捧起他的脸，“何必自卑？你是什么样，我都接受。这些年你活得太累了，请不要再对我设防……”
她的吻轻轻落在他眼睛上，流淌着别样的温柔，迅速瓦解着他的武装。她的指尖开始在他脖根处的肌肤上游走，一粒粒解开他胸前的盘扣。
“华亭郡主……”他只剩言语还在保持着最后的拒绝。
“我叫莲儿。”她眼里的倔强也是这样迷人，“别再叫我华亭郡主，除非你嫌弃我做过别人的妻子。”
他连忙摇头，“不，我……我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坏笑着凑近，“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温柔，俏皮，又带着邪魅的坏笑，他再也控制不住，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似乎要将她一口吞尽。什么美人计，什么欲擒故纵笑里藏刀釜底抽薪抛砖引玉上屋抽梯，见鬼去吧！
不远处，仆人与侍卫们望着房间的窗户，不时议论纷纷。
作者的话：
调砂工艺为明代时大彬发明。本文为架空，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