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赶到昔日王府附近,焦急万分。她已经听说,今日皇帝驾崩,成山王即位掌权。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哪里出了岔子,这段时间,他们对他的消息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
偏在今日,曹莺不慎染疫,现在正倒在城郊小院的床上,发着高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阿喜寸步不离地照顾。于是,王府这边的情况就只能阿菱独自来打听。
当听到侍卫们毫不犹豫道“死了!”的时候,她是万万不信的——哪有这么快,杨启光刚刚即位掌权,难道什么事也不做,第一时间先来杀杨启志?
可是那些侍卫的表情却不像是胡说八道。她不死心地拉住一位侍卫,想要问个究竟,却被一把推开。
“还问什么问,死了就是死了!刚刚被华亭郡主派人丢进烧制紫砂壶的窑炉里,和紫砂壶一起烧了!”
“什么?!”她如同五雷轰顶,所有的担忧成了真,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也完全不记得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那个城郊小院的。印象中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那侍卫的话对阿喜重复了一遍,然后,她便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只留下手忙脚乱的阿喜,一头要照顾烧得不省人事的曹莺,一头要照顾晕得七荤八素的阿菱。杨奇和杨勉在一旁干着急,现在若是连杨启志都死了,那他们还真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濮国澳水,“紫砂学堂”里。
蒋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倒在床上,额头敷着毛巾,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没气了。
大夫诊治之后,留下一些药材,就剩俩伙计轮班看着他。俩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我记得我上个月染疫的时候,没这么严重啊。”
“可能他身体比较弱,那些老人,也有很多症状严重的。”
“大概吧,其实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呢。”
“他这一路从西京逃难过来,想必吃了不少苦,他也没跟我们说过。来到这里,他一天也没休息过,就开始做工了,也许已经有隐患了。”
“我看他平时还行啊,不说活蹦乱跳,好歹也精神抖擞的。他又不是老人,怎么突然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这个病的爆发是不会有征兆的,你还不清楚吗?你上个月染疫的时候,不也成天嚷嚷着寻死觅活的吗?”
“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劫,像我跟何师傅这样,身体有了抵抗力,以后就再也不怕了。”
“真的再也不怕了吗?我觉得很难说,现在大家染过一次,暂时是不会染第二次,但是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真的再也不染第二次。况且,看他这一次的架势,比我们都要严重,只怕他的情况不如我们这么乐观……”
“哎,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俩人忧心忡忡,望着床上不省人事的蒋安,陷入对未来的担忧。
周国。
阿菱他们不知道的是,刚刚的王府里头,情况是另外一番模样。
杨启志已经被五花大绑——当然哪怕不绑,他也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阿富阿贵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拎起他扔进窑炉。
却见他一扫刚刚痛哭流涕的模样,冷笑道:“你们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会放过你们吗?”
两人面面相觑,伸向他的手也定格在了半空。
他淡定道:“之前知道我跟她发生那些事的侍卫们,只不过是知道一个大概,现在已经不留一个活口。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阿富、阿贵也淡定自如,对答如流:“那些侍卫是那些侍卫,我们是我们。我们之前就清楚华亭郡主所有的事情,不也活得好好的?拿你煽动侍卫的那一套,企图挑拨我们和华亭郡主的关系,你想的太天真了。”
“你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之前莲儿和杨启光始终站在一边,从未互相猜忌。”见两人又要动手,杨启志加快了语速,“这是他们唯一分开的一次,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本质的变化。你们现在最该考虑的,不是我是否在挑拨你们跟莲儿的关系,而是——你们的主子到底是杨启光,还是莲儿?”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愣了愣,伸出去的手彻底收了回来。
一会儿,二人道:“你不要再挑拨离间了,以皇上对华亭郡主的信任,他一辈子都不会怀疑。”
“真的吗?就算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不会吗?”杨启志发出“灵魂拷问”。
两人吃了一惊。
跪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杨启志,神色却是如此淡定:“别傻了,不要高估一个男人对女人背叛的容忍度。他们现在表面自然是风平浪静,但这段时间所有的猜忌,只要你们一颗小小的火星,便可以引燃。你觉得她凭什么让你们活着?”
“你这样吓唬不到我们。”两人振振有词地分析起来,“那些侍卫们之所以被杀,是因为‘监守不力’,我们与他们有着本质区别。华亭郡主就算想杀我们,若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罪名,还要让皇上也认可,这是何其的困难!”
“对侍卫,可以冠冕堂皇的扣帽子,对你们,扣不成帽子可以暗杀。你们本来就是杀手,被仇家盯上,或者在一次行动中出现了意外,这是很正常的吧?”
二人面面相觑,心里敲起了鼓。
“其实自从你们跟她过来杀我,你们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杨启志紧锣密鼓继续说着:“我很清楚她的疑心病,让你们单独过来杀我,她不会放心;让别人杀我,她更不放心;看着你们杀我,她也不放心——我的话太多了。”
“呵,你对她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能唬得住谁?”
“至少能唬得住她自己这个心里有鬼的人。”
二人一愣。
杨启志笑道:“你们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内心深处对你们的怀疑,所以我说,自从你们跟她过来,就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你们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就有一个办法能帮你们制约她,并且保证杨启光对你们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让你们高枕无忧。”
阿富、阿贵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同时也陷入了两难:眼前这家伙,是杀还是不杀?
“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帮你们出谋划策,就绝不会去做揭发你们这种蠢事,我一定会装得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杨启志看了看身上绑的绳子,“至于具体的规划,我们能不能先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好好商谈?”
窑炉的火焰仍然在熊熊燃烧。
“你不要吓唬我们……”再说的时候,俩人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底气。
“那就要看你们敢不敢赌了。”他仍然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面颊上还带着刚才哭哭啼啼的泪痕,现在,却笑得如此沉着淡定。
反倒是阿富阿贵心底升起了强烈的不安,这一次确实情况不同,莲儿和杨启光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而他们的主子起初只是杨启光一人,之所以听莲儿的,是因为莲儿与杨启光先前站在绝对的统一战线。
他们不敢赌。如果把这条命赌给莲儿,日后与莲儿互相猜忌,整日提心吊胆,局面极其被动。他们当然不想这样。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给他松绑。
松绑的时候,杨启志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还在微微的颤抖。天知道他有多提心吊胆,仿佛已经死过一回。刚刚那些所谓的“沉着淡定”,没有一刻不是在强装。阿富、阿贵原本就是杨启光多年的随身侍从,武艺高强,动动手指都能捏死他。哪怕现在松了绑,只要他们念头一转,就能立即将他重新丢回窑炉去。
他强装出淡定的模样,控制微微发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他内心也在盘算。面前的这两个人,虽然看似选择了他,但本质上仍然是杨启光的人,帮忙扳倒莲儿也只是因为莲儿与杨启光的矛盾。究竟如何才能让此二人为自己所用,才是一个更深的问题。
这一步步走来,眼下,除了当上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别的路可选。
城郊小院,当阿菱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她倒在床上,而一旁的曹莺也倒在床上,有气无力,面色惨白。阿喜见她醒来,总算松了口气:“八夫人,你可算醒了。你们两个刚才一起晕倒,真把我给急坏了。”
夕阳从窗子里照进来,望着眼前凄凉的场景,阿菱心底一阵悲哀。她茫然坐起身,穿上鞋,呆呆地往院子里走去,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八夫人,你去哪儿?”背后传来阿喜的声音。他还在照顾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曹莺。
忽然,一晃神,阿菱的身影就从院子里消失了。阿喜心中咯噔一下,猛然从床边站起身,追到院里。却见阿菱正往屋外村后头一条小路跑去,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中。
阿喜一急,忙扔下手中给曹莺敷额头的毛巾就拔腿追了出去。可那阿菱跑得真快,沿着小道,一路径直就奔向村后的山头去。那儿视野开阔,是一座悬崖。
“八夫人,你去哪儿?”阿喜忙在身后追喊,心中有不妙的预感。
可那身影越跑越快,在山中小道之间,两个人就这样前追后赶。忽然,阿喜脚下一滑,失去平衡,身子向一旁的山崖下倒去。“啊——”
阿菱下意识回过头,却见阿喜晃了两下,来不及抓住手边的树枝,一头往山崖下栽去。快到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他的身影就已经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