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惊，纷纷回头望去，只见尚功姑姑崔氏的身影正出现在门口，身后跟随着司制、司彩等几位女官与宫女侍从。崔尚功四十多岁的模样，平日便不苟言笑，此时更是板着一副铁青的面孔，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般扫视过莲儿的脸。
原本的剧情就在这么一瞬间反转了。崔尚功身后那几道目光，也正冷冰冰地聚焦在莲儿脸上。空气中的氛围近乎凝结了。崔尚功此番前来，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既是我局内部之事，就该由我局内部处理，你的话是这样说的吧？”崔尚功冷冰冰注视着莲儿的眼睛。
莲儿万万没料到这一出，愤怒地望向何淑妃。何淑妃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眼底尽是轻松得意。她原先根本没想过要叫上崔尚功，没想到莲儿口舌这么厉害，辩得她下不来台，更没想到的是，崔尚功竟在这关键时刻自己跑出来了，救了她一场，还带上了别司几个女官前来特地看莲儿的笑话，简直正合她意。她算计着，回去后还得好好赏赐崔尚功一番才是。
“柳如莲，你是一个合格的手艺人，这一点我承认，连皇上都喜欢你做的壶，”崔尚功盯着莲儿的脸，严厉道：“可是光有手艺是管不好一群下人的，皇上是因为你的手艺封了你这个职位，可你既然身处的是司珍这个位置，而不是手艺人，你的所作所为，就要对得起你的俸禄，对得起皇上的厚爱！”
崔尚功身后那些目光，依旧冷冰冰聚焦在莲儿脸上。采蘋、佩兰她们自知大事不妙，低着头，噤若寒蝉。
“你可以看看，她们当中有谁像你这样，管理得一团混乱？”崔尚功指着身后几个女官，对莲儿严厉道。
那几个女官目光中有得意、有妒忌、有幸灾乐祸，莲儿则不卑不亢地昂着头，眼角也没扫她们一眼，不屑作声。司珍这个小小的女官本就不是她的最终目标，至多只能算得上她人生的一个小小落脚点，她的人生本该如鸿鹄展翅，这些小人、小事，不配出现在她眼里，也不值得她耗费一丝一毫的时间精力。
崔尚功被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惹恼了，小小的眼里射出两道凶光，冷笑一声，“既然你最近在全心制作那把‘绝世珍品之壶’，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些管理下人的规矩，就由我来帮你做足吧！”
话音未落，身后的几个婆子就气势汹汹地站了上来，再加上先前何淑妃的那几个婆子，一屋子凶神恶煞的眼神齐刷刷盯着莲儿，剑拔弩张。
“将这几个负责看守的宫女给我拖出来！”崔尚功的面色不怒自威，轻描淡写的一句，身后的几个婆子便一齐冲上前去，将采蘋、佩兰等几个宫女恶狠狠拖了出来。
采蘋、佩兰意识到了不妙，连忙跪地求饶，却被婆子一脚踹了过去，踢得她们痛得直打滚。其他几位宫女也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少女，哪里见过这样骇人的场面，纷纷吓得哭起了鼻子，在地上跪成一片，纷纷磕头求饶。
莲儿的心也拎到了半空。此时，她们如同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崔尚功不给她们半点喘息时间，命人按住这些宫女的手，放在地上，然后命那些婆子用力踩。那些婆子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抬起脚就用全力去踩、拧着，想方设法让她们更痛。采蘋、佩兰她们白皙纤嫩的一双双小手，就在那些婆子的鞋底下，在这冰冷的地上被硬生生用力碾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整间制壶室成了惨绝人寰的刑场，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听着采蘋、佩兰她们的惨叫声，莲儿的心仿佛被一针针扎进去那样疼。她们分明就是为了她才受刑，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都是那何淑妃。
就是因为何淑妃近来得势，崔尚功这墙头草才决意站在何淑妃这一队。就是因为何淑妃近来得势，所以她随口而立的“规矩”也能成为王法。
莲儿不忍去听那些宫女的惨叫声，拼命咬着嘴唇，攥紧着拳头，连指甲嵌进了肉里都浑然不觉。
何淑妃，她凭什么能让自己随口而立的“规矩”成为王法？凭什么能让那些墙头草都归顺于她？凭什么能对这些不过十三四岁的宫女施以酷刑，凭什么能操纵他人的性命？只凭她受宠吗，只凭她得势吗？只凭她有权吗？
此刻，何淑妃正看着地上那些惨叫的宫女，一脸阴笑。她头上的发髻已经被丫鬟重新梳理整齐了，她脸上施的是精致的粉黛，身上穿着貂皮裹肩，看起来是那样美丽。也难怪皇上为如此为她痴迷。然而听着这些宫女的惨叫，莲儿心中只涌着一万种恨，恨不得当即撕烂何淑妃华丽的外皮，恨不得掏干里面的蛇心蝎肺，恨不得抽干她的血。
迟早有一天，莲儿会亲手为采蘋、佩兰以及这些无辜的宫女报仇。她更加坚定了先前的决定——要加快手里的动作，爬到顶峰，才能保全自己和所爱之人的性命。
你们都等着吧，莲儿心中恨恨道。司珍只不过是她人生路途中的一个小小落脚点，待她鸿鹏展翅之时，便是这些得势小人的受死之日。
……
待到何淑妃、崔尚功她们都离去，制壶间里已是哀鸿遍野。
地上斑驳的血渍，一小片连着一小片，都是宫女的鲜血。十指连心，手指本就是最敏感脆弱的部位，何况宫女还要靠这一双手整日做事。如此一来，十日半月里，司珍司的工作也不会有太大进展了。
莲儿手拿着一瓶小小的药粉，亲自为采蘋、佩兰上着药。她小心翼翼捧起采蘋的一只手，轻轻撒上一些药粉，疼得采蘋呲牙咧嘴，眼泪也不争气地淌了出来。
莲儿心疼极了，忙帮她轻柔地吹着，手中却不敢乱动，唯恐牵动了伤口会令她更痛。好半天，采蘋才缓过劲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沙着喑哑的喉咙道：“莲儿，你就不用亲自给我们上药了，你的时间，应当留给制壶才是。”
莲儿红着眼眶，“虽然我入宫不久，但已经把你们视作我的姐妹，姐妹因我而受伤，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她望着采蘋的一双手，又不自觉涌来一阵心酸。大约是因为她与采蘋走得最近的缘故，采蘋在宫女中被伤得最重，那一双手被踩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尤其是手指，十根指头没有一根是完好的。可采蘋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只比莲儿大了那么一点点，何淑妃她们竟也下得去手，想到这里，莲儿不禁鼻头一酸，落下一串珠泪。
“莲姐姐，我觉得采蘋说得没错，”一旁的佩兰也沙着喉咙道，“上药这种事情，还是交由我们自己来处理吧，你的时间应当留给制壶才是。皇上正在期待你的‘绝世珍品’，距离那次夜宴，已经过去几日了，只怕再过些时日，皇上又得到了何员外或是他人的进贡宝壶，爱不释手，到时候，你的‘绝世珍品’一事就会被他抛在脑后了。”
采蘋也不住地点头。望着她们殷切的眼神，莲儿百感交集。经历了这次的风波，佩兰仿佛瞬间长大了几岁，思考问题也愈发理智成熟，懂得这宫中的残酷了。莲儿不知这算是一种好事还是坏事，望着她们两双眼睛，心有万般苦涩，不知该从何言说。
采蘋又忍着痛道：“现在，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我们手无寸铁，唯一的优势，就是你的‘绝世珍品’了，这也是崔尚功始终不敢动你的原因啊。”
莲儿重重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该如何利用这一优势。原先的计划已经十分明朗，可如今又横生枝节，冒出今天这桩事来，她的计划不得不做出一些调整。
“何淑妃，她已经盯上我了。”莲儿思量着道，“今日她就是前来找茬的，日后恐怕我很难再全心制‘绝世珍品’了。”
“那…怎么办？”采蘋、佩兰一同担心道。
“必须先解决何淑妃，让她短期内不再纠缠着我，我才能全心投入制壶之中。”莲儿面色平静。
“解决何淑妃？”两人似乎听出了什么，竖起耳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