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摊着书卷、奏折,皇帝的脑子里却乱糟糟如一窝稻草,盯着半天什么也没看进去,手中只不停摩挲着那个黑釉茶盏。
“莲儿啊,”他愁眉不展,望着莲儿的眼神似是求助一般,“你说要从源头查起,可是,昨日从早上开始便查了一整天,将兵部上上下下查了个遍,未能查出什么结果啊。”
莲儿却不紧不慢,反问道:“皇上所认为的‘源头’,便是兵部吗?”
皇上一愣,眨巴着眼睛,“难道不是吗?”
“儿臣说一句话,陛下先莫生气……”莲儿顿了顿,悄然观察着皇上的面色,娓娓道,“兵部似乎已是源头,却仍然有可能听命于一个人。陛下查遍所有‘源头’,不是还没有查咸阳宫吗?”
皇上脸色骤变,音调也拔高了一倍:“太子是全军统帅,要说他害死自己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莲儿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态度,“陛下可别心急,儿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害死自己,肯定不是太子的意思,但我们不能排除他也被骗的可能,不是吗?”
皇上又一愣,眨巴着眼睛,“太子被骗?谁能骗他?”
“自然是他所亲近之人……”莲儿话里有话。
皇上脸色又一变,“你指的可是周氏?她坑骗太子能得到什么好处!”
莲儿淡淡道:“如果她也是被骗的呢?”
皇上呆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来假设一种可能,”莲儿不紧不慢地分析道,“这粮草的问题,最初并不出在‘投毒’上,而是出在‘克扣军饷’上,是不是就好理解多了呢?”
皇上仿佛听懂了什么,忙竖起耳朵听莲儿继续说下去。
莲儿心中暗笑,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太子妃平日就花钱如流水,经常会嫌银子不够花,背地里经常干些卖官鬻爵的勾当,这件事宫里都知道吧?而现在太子忽然要打仗了,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如果跟太子串通一下,利用太子的权势,悄悄改变粮草的购进渠道,是不是就可以从中赚来差价了呢?”
皇上一听,确有道理,不禁脊背冒出一阵冷汗,惊叹起莲儿的聪慧。这一点,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莲儿接着道:“若是这批粮草本身无问题,对这场战事丝毫不产生影响,恐怕陛下永远也不会察觉此事吧?”
皇上一阵后怕。
莲儿冷冷一笑,“太子是被太子妃怂恿的,而太子妃本人也并不十分清楚这批粮草的进购渠道,所以被其中的某个环节坑骗了,这是极有可能的吧?”
皇上惶恐不已,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莲儿。
莲儿深邃的眸子里泛着冷冽的波纹,“陛下若有所警觉,请即刻名命人严查咸阳宫,尤其是严查太子妃周氏!”
皇上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线曙光,激动不已,忙一拍桌,喝道:“来人啊!”
太监李祥迈着匆匆的脚步赶了过来。皇上将莲儿刚刚的那一席话简短复述给了李祥,莲儿则静静站在一角,眼底泛着那一抹冷冽的波纹。
“圣上英明。”待皇上交代完毕,李祥离去后,莲儿恭敬道。
皇上浑身似乎都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拿捏着黑釉茶盏的手也变得灵活了,将那茶盏摩挲得更带劲了,感激道:“莲儿冰雪聪明,何等机智,若非莲儿提出新见解,此案还不知何时才能看到一线希望啊。”
“莲儿有幸能为陛下出谋划策,便也是为我们周国,为百姓,为苍生啊……”莲儿也恭恭敬敬道。
就着这粮草一案,两人不知又聊了多久,皇上正全神贯注竖着耳朵听着莲儿的分析,只见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又一位太监的声音传入耳边:“陛下,褚慎言将军求见!”
皇上一怔,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褚慎言,是随同李敬亭常驻陈国边境的另一个将军,现在李敬亭还在土国尚未归来,此时,这褚慎言不是应该在铜州吗?
直觉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妙,忙道:“传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铁甲、年逾不惑的将士就迈着匆匆的步伐走了进来。
“免礼。”皇上言简意赅,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谢陛下……”看来褚慎言确是十万火急,还真即刻收回行了一半的礼,迫不及待道:“陛下,近日陈国联手韦国,大举对华亭、申崇一带发起突袭!”
“什么?!”皇上像被猛击了一棒,脑子一阵晕眩。
站在角落的莲儿听见“华亭”这个名字,眉毛微微动了动,眼底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褚慎言道:“陈韦两国联手齐上,来势汹涌,还动用了大量精良的武器装备,这一切实难预料,我军兵力不足,难以对抗,华亭、申崇一带快要失守了!”
“怎么会这样……”皇上目瞪口呆,一筹莫展。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劈头盖脑而来,击在他这个“太平管事”的脑门上,叫他应接不暇。
陈国一直被李敬亭部队逼在夹缝里苟延残喘,韦国又是个与周完全不接壤的国家,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动静,怎么在这时候突然两国联手猛攻华亭、申崇一带了呢?
“突厥那边刚损失了六万大军,土国那边今天也传来了坏消息,两万大军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残存人数不到两千,还在返程途中,在这节骨眼上,陈韦两国居然联手进攻,这意味着什么呢?”皇上自言自语着。
“意味着,有人知道我们的情报。”角落里的莲儿淡淡道。她的表情不经意似的,眼底却仍荡漾着那一丝冷冽的波纹。
她心中暗暗道,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
她的话语调虽淡,却不禁让皇上的额角冒出冷汗——“有人知道”,这个人会是谁?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将两场战役的战况情报传达到陈国和韦国,想必暗中盯着周国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一阵后怕,若非褚慎言在场,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可如何是好”了。
见皇上未作反应,褚慎言又急急道:“请陛下立即加派兵马支援华亭、申崇一带。”
这么一提醒,皇上恍然反应过来——周国的兵力这样强盛,光是损失几万大军怕什么?陈韦两国联手,难道就会是周的对手了吗?
反正这是个必赢的战局,这么一想,心中也坦然了许多,又继续摩挲起了手中的黑釉茶盏,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态,鼻孔里哼了口气,“难道陈韦两国来个突袭,我们就会怕它了吗?笑话!朕会立即加派兵马,让这两个国再无翻身可能!”
“陛下,”褚慎言面露为难之色,“这一次,陈韦两国来势异常汹涌,若要尽数剿灭,至少需要五万大军,外加大量装备、弹药。现在,突厥一战已让北方的军队损失六万,突厥又仍在继续追攻我国,若要在反攻突厥的同时又想剿灭陈韦大军,则最好适当从南方调兵,否则,恐怕会让北方的一些地区陷入无人把守的境地。”
皇上一听,好像也是这道理,不觉严肃起来,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莲儿没有说话,眼珠悄然转动着,似乎也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正当此时,门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李祥的声音传来:“陛下,派去查咸阳宫的人回来了。”
李祥的语调也是急匆匆的,显然是查到了些许情况。皇上眼前一亮,忙转头对褚慎言道:“你先行退下吧,调兵之事接下来再议。”
褚慎言只好听命退下了。
皇上紧紧捏着黑釉茶盏,望着门口,一个侍卫总管匆匆迈着步子走进来。短暂的这几步,皇上却觉得如此遥远,他已迫不及待想知道粮草案的真相了。
莲儿站在角落静观着这一切,嘴角浮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