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泻落在院落中央的地面，映照出三人满脸满身触目惊心的鲜血。
赵彦、赵忠铭、赵云祥刚刚从最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三人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喘息声都带着颤栗。他们向来养尊处优，又身为文官，平日哪里动过刀子？谁知这第一次杀人，就杀了这么多人。
“那些人……确定都死了吗？”赵忠铭颤抖着问。
“嗯……应该都死得透透的。”赵彦握着手里的长剑，只有剑尖在微微颤抖，看样子他是三人之中最冷静的一个，“我把每个人都补了一刀，就算当场没死，也活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就好……我们暂时没有追兵了……”赵云祥惊魂未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分头吧，你东我们西，你尽快去追伯父，别让他担心。”
赵彦重重点了下头，背起随身的布兜，最后深深看了这两个堂兄弟一眼，目光中是复杂的不舍。谁也不能确定这一别将会是多久，是几个月，几年，又或是从此阴阳两隔。会不会有皇上的追兵，追兵又会不会追上他们当中的两个，又或是四个人统统追到。
赵忠铭、赵云祥两人亦是如此不舍地看着赵彦，目光中依稀含着热泪。三个年逾不惑的男人鼻头都不由得发酸了。纵是他们几个都侥幸活了下来，留在京城的女眷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赵家从权倾朝野沦落到今天这份上，真可谓凄惨至极。
就连今日的一别，他们都要提心吊胆后头的追兵，连送别的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终于，赵彦知道时间不能再浪费下去了，咬咬牙，握紧长剑向后转去。
可就在此时，身后的拐角处鬼魅一般地窜出了十几个身影！
三兄弟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脑子顿时炸了——莫非还是逃不出追兵之手吗？！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看见他们，竟哈哈笑了两声：“我原以为，想伪造突厥人杀害和谈队伍，我们要亲自动手解决那些官兵，想不到你们几个竟帮我们解决了，这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啊！”
三人惊恐地对望了一眼——“伪造突厥人杀害和谈队伍”，显然意味着，他们三人也在死亡名单之列了。
刚刚好不容易稍稍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如果说刚刚杀死那三十多个侍卫还是虚惊一场，这一回，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络腮胡阴笑一声，一步步向三人逼近，手里的砍刀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幽幽的寒光。三人吓得面如土色，两腿发软，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络腮胡离赵彦只有不足两米的时候，赵彦忽然急中生智，伸手阻止道：“等一下！”
络腮胡竟真的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彦。
见络腮胡并不那么急着杀自己，赵彦稍稍缓了口气，往后微微退了一步，道：“你们要杀我们，我们认栽，只是，能不能让我们死个明白？看你们的装扮，并不像宫中之人，既然不是皇上所派，又为何人指使呢？”
络腮胡愣了一愣，倒也不含糊，干脆道：“既然你们执意要知道，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吧。”说罢，他从贴身的一个小兜中掏出了一件用棉布包裹起来的物品，看起来，径不过盈寸之长。那会是什么呢？
当遮盖着它的布被掀开，三人的目光几乎直了。
它通体透着温润如玉的微光，仿佛把至暗的夜色与至明的月华融为了一体。它的光芒像是透明的，如夜空中若有似无的精灵。这种美深沉而安静，却又不是死板的美，仿佛有生命，有气息似的，只要稍不留神，那道微光就会生出一双蝶翼轻盈地飞去，融入进这片黑暗与月华之中。
尾随至此而躲在不远处花坛下的赵铎惊得瞠目结舌。
他记得！这颗宝珠，他当然记得！那次夜宴，皇帝给舞姬萧笛的赐物，便是这颗高丽进贡的宝珠！舞姬萧笛献舞，正是为了献上莲儿所制的“文旦”壶；皇上本明令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推荐美女，但莲儿照样还是见缝插针，将萧笛推荐给了皇上，不仅邀了功，还换着花样献了壶……
所有的记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起来，电光火石间，有越来越多那时的细节涌入赵铎的脑海。
比如，采蘋和佩兰奉命去司宝库取宝珠。比如，一曲告终之后，萧笛就消失了，再也没露过面。比如，他后来曾听宫里人隐约提起，有个舞姬在那次夜宴饮酒过度身亡了，只是他并未在意这回事。比如……
所有的事情串成了一条线，在赵铎脑海中一幕幕闪现着。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未有任何事像今天这样令他震惊，他死死撑着地面，这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边疆之乱的始作俑者竟是年仅十三岁的莲儿？十三岁的她，比赵铎的孙儿还要年幼，是怎样的心机和城府才能令她做出这样的事？不，不可能，没有理由！
莲儿的父母是谁，赵铎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她原先只不过是王厚德家的婢女，身份极其卑微。
赵铎拼命搜索着脑海里所有的记忆，却始终联想不起莲儿可能是哪一位政敌的女儿或是孙女，更想不起与莲儿有过些什么深仇大恨。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逼得莲儿非得如此大动干戈，既是在边疆制造事端，又是在酒杯里给他下药，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最后还不惜动用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珠，也要取赵家人性命？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这事完全超出了赵铎的认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一把年纪，如今看来，他竟完全不是莲儿的对手。
话说那赵彦、赵忠铭、赵云祥三人，虽对这颗宝珠的出现瞠目结舌，却不是因为知晓它的来历。也难怪，那日晚宴上，三人只顾着喝酒谈天看表演，根本不记得皇帝赐予舞姬宝珠这回事了，即便是记得这回事，也未必能联想到眼前的这一颗上去，宫里价值连城的宝珠实在是太多了，皇上随手赏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满疑问。终于，赵彦忍不住开口了：“这颗珠子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是不懂，能稍微解释一下吗？”
络腮胡脸一板，手一收，收回了宝珠，布盖上的那瞬间，那道温润如玉的光芒也消失了。他重新把宝珠放回兜里，并未开口，看样子并不想解释这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