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冽冽，莲儿和采蘋两人抱着胳膊并肩走在回藏宝阁的路上，两个孤单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无助。
“哎哟！”采蘋走着，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所幸被莲儿一把扶了住。
“你没事吧？跪了那么久。”莲儿关心道。
采蘋苦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揉了揉自己酸软发胀的膝盖。莲儿心疼地俯下身子想帮她揉揉，采蘋却诚惶诚恐地摆摆手，拒绝了。
“我没事的，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呢。”
看着采蘋亮闪闪的眼睛，莲儿心头一阵不忍，本以为跟着自己进了宫，采蘋的日子会比从前在王厚德家要好过一些，结果竟卷入了这深宫争斗之中，跟着受了这些不必要的罪。若不是皇后如此嚣张跋扈，今日两人又怎会长跪于冷风之中？
莲儿的膝盖虽痛，心却更痛，她深知，杨启光的肩膀抽筋也好，采蘋的膝盖肿胀也罢，都是因她而起，而罪魁祸首就是那嚣张跋扈的皇后。
今日虽得以脱身，但杨启光也付出了身体受寒的代价，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只要皇后活着一日，莲儿就一日不得安宁。总不可能次次都让杨启光为她出头，她莲儿不是这样的懦弱之辈。
“莲儿，快点回去吧。”采蘋催促着，微微跛着一条腿向前走去。
莲儿咬咬牙，跟上前去。
……
锦绣宫仍是那样富丽堂皇，四处金光闪闪，闪得人眼前晕眩不已。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锦绣宫中被狠狠一脚踢了出来——那是被灌下一整盅毒汤的佩兰。
她痛苦地挣扎着，踉跄了几下，终于重重扑倒在地，痛得眼泪顿时忍不住涌了出来。所有的绝望、愤怒、悲哀，混合着身上的痛楚，一并化作眼泪泉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偌大的深宫，她只是这样渺小的一个宫女，她的痛苦更是渺小到没有人在意。她尽情地挥洒着泪水，任凭滚烫泪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她很清楚，这样肆无忌惮的哭，很快就会有嬷嬷来骂她、打她、赶走她的。但这又算什么呢？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即将走向了尽头，还会在乎有什么可怕的危险呢？
她悲哀地抬起头望着天空，天空灰蒙蒙一片，连太阳都不舍得对她露出一个笑脸，只有无尽的乌云对着她苍白的脸。她抹了一把眼泪，望着天，忽然惨笑了一下。
身后，锦绣宫里的宫女们仍在戳点她的脊梁骨，嘲笑着她。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只瞪着天，仿佛是一种诘问，一种审判。
莲儿把那包药粉交到她和采蘋手里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她倒多么希望那是一包毒药啊，那样她好歹可以死个痛快，死得直接，而不是像现在，忍受着身心的双重煎熬。
她知道锦绣宫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她不会，也决不能让锦绣宫的人看到她的笑话，即使死，也不能死在这锦绣宫前。
何淑妃他们不知道那包药是慢性发作的，还以为那是一包烈性毒药，所以故意把佩兰扔到外头，想让她难堪地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但那包毒药是什么，只有佩兰心里有数。
她很清楚，现在身体还不会有任何反应。她绝不会等到让身体出现反应。她咬咬牙，支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倔强地往前走去。她这小小的宫女，只不过是深宫之中最渺小的卒子，没有决定任何事物的权力，包括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她唯一可以决定的，就是自己的死。
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决定，也是她最后一次倔强。
……
莲儿与采蘋互相搀扶着，拖着跪得发痛的腿好不容易走回了藏宝阁。
“莲儿姐。”“采蘋姐。”“你们回来了，皇后没有为难你们吧？”一群丫鬟们关心地围了上来，上下查看着她们周身的伤势。
莲儿淡淡摇头，“我没事，一点也没事，真的。”
她望着窗外，把那个名字咽进了肚里。为她受尽风寒的他，才是她最担心的人啊。可是如今她的身份，让她只能把一切埋在心里。她何尝不想正大光明地对他道一声谢呢？
也罢，也罢，在身份能够匹配他之前，就埋在心里罢。反正距离那一天，应该也不会太久了。这么想着，莲儿心头稍稍宽慰了些。
她转头扫视了一周，总觉得少了个身影，纳闷道：“我怎么没看见佩兰？”
采蘋也觉得纳闷：“是啊，她人呢？”
听了这话，丫鬟们面面相觑，竟齐刷刷闭上了嘴，谁也不敢开口了。
莲儿和采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心猛然拎了起来，互相警觉地望了一眼，莲儿焦急地跺了一下脚，一把抓住面前最近的一个丫鬟：“快告诉我她到底去哪儿了？”
“这……”那丫鬟面露难色，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佩兰好像……就在你们被抓到长春宫的时候，她好像给碧桐她们抓到锦绣宫去了……”
丫鬟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莲儿和采蘋耳边却成了晴天霹雳。采蘋当即面色煞白，双腿颤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就连一向镇定的莲儿都有如当头挨了一棒，呆立了半晌——刚刚有了下毒的行动，佩兰就被何淑妃抓走，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怎么了，莲儿姐？你，没事吧？”几个丫鬟搀扶着采蘋，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能让两人震惊成这样子。
莲儿的睫毛猛然抖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拔腿便欲冲出门去。
“莲儿，你要去哪里？”采蘋在身后颤抖着喊道。
莲儿没有半点功夫回答，她只想冲去锦绣宫——如果现在何淑妃还没对佩兰动手，说不定还来得及。
突然，迎面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宫女，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和莲儿撞了个满怀。
莲儿看了她一眼，正欲拔腿出门去，宫女却慌慌张张地叫住了她：“莲儿姐，佩兰在寝房悬梁自尽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采蘋倒吸一口凉气。莲儿刚迈出去的脚步突然僵在了半空。她的表情也顿时凝固了，寒冷的霜气仿佛凝结在她眉梢，心就好像掉进了冰窖。
佩兰……自尽了！
最终还是来不及救她吗？还是被何淑妃她们发现了端倪吗？最终这个报复计划还是失败了吗？！
泪水瞬间就涌上了眼眶，莲儿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用力一把抹去眼泪，拔腿向门外冲去——不用再去锦绣宫了，直接去找佩兰的尸首吧！
“等等我。”采蘋见状，忙抹了一把鼻涕，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
佩兰小小的身子已经和外头的天气一样冰冷了。她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双眼阖着，嘴唇微张，仿佛本着求生的本能，还想要呼吸最后一丝空气。
莲儿不敢想象，她临死前会是怎样的绝望。她亲手用三尺白绫扼住自己生的希望，没有留下一点喘息的余地。她比莲儿还小半岁，此刻她苍白的脸上，还带着稚嫩。莲儿不敢想，是怎样一种绝望才能把一个人逼到这种地步，是怎样一种绝望才能让一个孩子对自己痛下如此狠心。
采蘋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哆嗦着嘴唇，久久没说出话来。
“天啊，太惨了！”“佩兰为什么突然要寻短见？”“我一个时辰前看她，还好好的一个人……”四周的宫女边抹着泪，边议论纷纷，不明白为何佩兰要寻短见。
她们当然永远都不会明白。答案只在莲儿和采蘋的心底。
以何淑妃的狠毒，一定不会让佩兰好端端地回来。而此时佩兰尸首上并不见新添的伤痕，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锦绣宫距离此处寝房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如果被灌下剧毒，定会在回来的路途中发作。
那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可能，再难以置信，也是真相：佩兰被灌下了那碗本应属于何淑妃的汤。而只有莲儿和采蘋心里才知道，那碗汤，是一剂慢性脱发药。
佩兰为了不暴露，竟傻傻地选择了死。
莲儿不忍再面对着这具小小的尸首，抹了一把眼角，慢慢走向屋外。屋内一片悲戚之声。今天真冷啊，她的手脚已冻得麻木了。
但她的心永远不会麻木。这一颗只为仇恨而跳动的心，又迸发出仇恨的血液。佩兰的死，全因何淑妃的狡诈恶毒。她定会讨回来的，十倍、百倍地，从何淑妃身上，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