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两个馒头,小心翼翼捧着一碗冷稀粥,莲儿匆匆走在去根苗房间的小路上。这夜格外的黑暗,小径显得分外幽深,凄冷的夜风刮过树丛,吹起一阵簌簌的声响,莲儿全身一阵寒噤,不由得把脑袋又缩紧了些。
只要能让根苗消失,再故意破坏掉房门,就不会有人怀疑根苗是不是逃了。瘦弱的莲儿自然不可能与身强力壮的根苗抗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他毒杀,再挖个坑将他埋尸。她相信,几个时辰饿下来,他一定对任何食物都难以抗拒。莲儿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也太过天真了,竟以为那几句要挟就能吓得住她,吓得她不敢杀他,他哪知她的前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月黑风高,她小心翼翼迈着步伐,穿过了一片片花园,一条条长廊,终于远远看见了关着根苗的那间屋子了。就在这时,忽然隐约听见了远处一阵窸窸窣窣声,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望去,只见远远有个身影,正迈着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脚步,正欲离开此处。
莲儿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可实在太暗,隔得又远,只看得出那是个身材与她相仿的女子,便再也看不出什么了。那个身影走得十分快,不一会儿,就隐匿在了茫茫夜色之中。莲儿心中微微一惊,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妙的事,忙蹑手蹑脚奔去根苗房间。
来到门口,房门紧闭,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莲儿的心在慌慌的跳,忙趴在地上,顺着那宽宽的门缝费力地往里头看去。
——门缝里,一双血红的眼狰狞地瞪着她,口角源源不断地溢出鲜血。
莲儿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险些尖叫出声。幸亏刚刚在花园看见了那个疑犯的背影,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否则她一定会吓破了胆,失声尖叫出来。定了好一会的神,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壮起胆子又趴下来,顺着门缝往里头望去。
根苗倒在地上,已然爬到了门口,似乎是要向外界呼救,可他显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开始无意识地抽搐,眼神逐渐涣散,终于彻底不动了。地上,打翻着一个食盘。桌上,那盏煤油灯闪着昏黄黯淡的光。
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呢,很显然,有人抢在莲儿之前先下手了。
莲儿失魂落魄地靠在墙角,尽量平息着忐忑的心跳。这个人对根苗下手的目的是什么?根苗的死对王家任何一个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赵澧兰、王春华已被禁足,而且这一次看管得十分严,连丫鬟都不让接触,一定不是她们。那么,还有什么人是与此事有直接联系的呢?
寒冷的夜风吹过她的脸,她哆嗦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一次毒杀根苗之人,未必就是与此事有直接联系的人,那个人只是想要以根苗的性命,来换取一个栽赃莲儿的理由罢了。只要根苗在此时被杀,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会怀疑到赵澧兰与王春华头上,可她俩已经被软禁起来了,这一来,若是再有人站出来给众人吹一阵风,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到莲儿头上了。
莲儿的眸子映在黑暗里,闪着深邃而冰冷的光。既然这个人的心机如此之深,也就休怪她不择手段。这一切,她只不过是在还击而已。
……
天蒙蒙亮。
空荡荡的房间,冷冰冰的床上,赵澧兰有气无力地睁开眼,两眼已饿得昏花。她的手脚和她的心一样冰凉,连抬起手指头的力气都快没了。窗外的天一片灰蒙蒙,乌云遮蔽了日头,压抑得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屋子已经被从外头锁了起来,即便是她没有饿成这副模样,也是插翅难逃。从前两日禁足时,她便不吃不喝,今天已是第三天了。她有种隐隐的预感,很快她就要像庭院前那棵梧桐树上的黄叶一样,枯萎凋零,埋葬在泥土之中了。
王厚德的“查案”效率,不值得她寄托一丁点希望。上回的还魂草事件,他“严查已久”也未能查出个所以然,昨日凭空冒出个根苗说了一番有的没的,他却信了大半。若这一回还指望靠他的“严查”来洗清冤屈,只怕下辈子也洗刷不清了。
最关键的是,自从昨日被软禁在此,就未曾有任何一个下人给她送过食物和水。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寻不出半点能吃的东西,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何前两日不肯吃不肯喝,以至于现在已经濒临了死亡的边缘。
十七年的夫妻,她未曾从他那里得到过什么。当初亭郡王杨益明死后,她也完全可以改嫁给另一位世子,而不是九品芝麻官的王厚德,可是她没有。她不惜被家族抛弃,也要为王厚德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妻良母,即便知道王厚德爬得再高也及不上关陇世家在朝廷的根基那样深。事到如今,她就连后悔的话都无处可说,所有的苦泪除了往肚里咽,还能流到何处去。
鼻头一酸,泪水差点就要流出来。可是莫名的就是流不出来,眼睛又干又涩,模糊不清。她才想起,两天多没有喝过水了,泪水都已经吝啬得不肯流出眼眶。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开锁的声音,她的心顿时剧烈抖动起来,死死盯着门边。
很快,一个面无表情的仆人进来了,把一小碗冷稀粥往地上一放,看也没看赵澧兰一眼,便匆匆关上了门,紧接着,又传来了哗啦啦的锁声。那扇通往自由世界的门只打开了片刻功夫就又关闭了,一转眼,安静得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赵澧兰却忽然热泪盈眶,眼角淌下了一颗浑浊的泪水。原来,王厚德还是想着她的,若非他还记得有她这么个人,又怎会让下人送饭过来?
只要有吃的,她就有了一线生机;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有了为自己洗刷冤屈的可能;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定不会饶过莲儿。她与王春华、王景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莲儿一手造成的。只要她这回能够活下来,定要拼尽全力揪出“还魂草”事件的元凶——莲儿的把柄,哪怕与莲儿同归于尽,也要还自己一个公道。
她饿得两眼昏花,几乎看不清地面了。也不知是以怎样的姿态爬到了那碗冷稀粥跟前,捧起它毫不犹豫就大口喝了起来。
说是冷稀粥,不如说是一碗米汤更恰当。里头的饭粒没有几粒,米汤也是淡之又淡。尽管如此,毕竟也是有了些能量,至少补充了水分,可以保证一时半会不至于渴死了。
赵澧兰毫不犹豫,咕咚咕咚喝下去好几大口,才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可就在喘了口气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些异样——米汤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味道有几分苦涩,喝进肚里,还伴随着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她倒吸一口凉气,这碗米汤一定被下了毒!
赵澧兰吓得面色煞白,浑身瘫软在地上,急促地呼吸,两眼惊恐地瞪着屋顶,等待着接下来的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她未曾想过,曾经辉煌过、幸福过的一生,竟会是以这种方式,在这样屈辱的环境下结束。她万分不甘。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所以为的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并没有出现,肚子没有一丁点疼痛的感觉,就连刚刚火烧火燎的感觉也早就消失了,身体与先前并无二样,甚至可以说还舒服了一点,毕竟好歹也是几大口米汤喝下去了。
四周一片安静。她依旧以先前那个姿势瘫在地上,眼神慢慢不再那么惊恐。视线不由得落在一旁那碗还剩些残渣的米汤上,如果这是下了毒的,为何到现在还没事?如果这是完全正常的,又为何会有那股苦涩的味道?她打量着它,百思不得其解,而剩下的那点残渣,也迟迟不敢拿起去喝了。
屋外,莲儿站在远处的一角,盯着那扇紧锁的门,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找个借口让采蘋将仆人调虎离山,再在赵澧兰的粥里放上些东西又有何难?赵澧兰饿了这么久,对于任何食物必定来者不拒,只要喝上了一口,便足够了。
莲儿微笑着默默走开了。另一头,根苗的尸体约莫也快要被发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