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宫墙上,映出一片金黄。宫女们早早地起床,忙碌地为即将到来的封妃大典做准备。
杨启光与莲儿的大喜的这一天,阵势空前,几乎可以赶得上“均定侯”封侯大典的阵势了。准备仪仗的准备仪仗,操持内务的操持内务,安排接待的安排接待,每个人都脚不沾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宫里、皇城里,但凡是个人,皆纷纷前来贺喜,有的争先推荐歌女舞女给大典助兴,有的争先送上自家珍藏的珍贵宝物,会写诗的争相为二人吟诗作赋,会弹琴的争相为二人喜宴奏乐,会杂耍的争相为二人表演杂耍……谁都知道,太子杨启恒、二皇子杨启昭已死,现在杨启光是储君最佳人选,华亭郡主莲儿又是“侯爵之母”,夫妻二人如日中天,可谓“去天尺五”,谁不想借此机会好好巴结一番呢?
前世,莲儿封妃之时,由于她出身低贱,上面层层阻挠,甚至萧嫔那种人还提出以纳妾之礼来迎娶莲儿,可谓奇耻大辱。虽然杨启光力排众议,轰轰烈烈地迎娶了莲儿,可当时阵势还是没现在这么豪华,很多人都是象征性的配合一下,并不是真心来祝福。
这一世,大家却是真心巴结。这一世,莲儿必须把前世的屈辱统统洗净。
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喜宴上山珍海味自然必不可少。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饕餮盛宴,所需的食材是极多的。所以,采蘋特地前来司膳司监督他们工作,生怕怠慢了这场宴席。
白菜、油菜、芦蒿、苦苣、鞭笋、萝卜、豆腐、蛋、猪肘、牛尾、牛骨、蹄筋、琵琶腿、羊蹄……基本上所有的食材都已准备妥当,厨娘们正在灶台忙得热火朝天。只是,采蘋等了许久,却有一类食材迟迟没见影子。
“今日这负责送河鲜的,是何人?”采蘋装作不知情,问一旁的司膳。
司膳答道:“是丁若兰。这家伙腿脚不够麻利,延误了喜宴,奴婢先替她向成山王与华亭郡主赔个不是。”
听到这个名字,采蘋摆摆手,“无需你来赔不是,待会儿,让她自己来赔罪吧。”
司膳会意。两人一个眼神,便已互通了用意。
莲儿本就贵为华亭郡主,现在又是成山王妃,作为莲儿的贴身丫鬟,采蘋的位份自然也就高出了一头。司膳虽然贵为掌管御膳的女官,看到采蘋还不就等于看到了莲儿,别说造次,哪怕不去主动巴结都会成为一种罪过。
等了许久后,丁若兰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只见她推着一辆极重的板车,里头是堆积如山的食材,她那单薄的身材在这堆积如山的货物面前显得格外瘦小。
待她走近些一瞧,只见她的模样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先前在王厚德宅院,她还身为东珠郡主,梳着高高的云髻,插着精美的发簪,脸上是精致的妆容,脚上踩着锦缎刺绣的鞋,后头跟着一大群丫鬟,浑身上下没有一样不透露出富家千金的派头,可今日的她,灰色粗布麻衣,脚上是破烂不堪的草鞋,皮肤粗糙,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尤其是那双手,已经与农妇无异。
望着今日的丁若兰,采蘋暗笑:若是让莲儿看见丁若兰如今落魄的模样,可得乐坏了呢。要知道,丁若兰原本可是正儿八经公主亲生的郡主,现在竟与奴才出身的莲儿调了个儿。
“你怎么现在才来!”司膳语气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丁若兰有口难言。她作为刚刚被废黜的郡主,自然是其他所有奴婢欺凌的对象。今日喜宴,需要送的菜特别多,最易腐败的河鲜类,上面却只派了丁若兰一人负责搬运。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干过这些重活?推几步,便停下喘息,耽误了好些时辰。这不,刚刚送到,她便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上,连伸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天可是成山王的婚宴,耽误了用膳时间,把你跟你妈的命加起来都不够抵!”司膳一边命人卸货去准备宴席,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别这样吓唬人家。”采蘋却制止道,“我们又不是那种残暴之人,何须动辄‘命’不‘命’的。”
司膳赔笑道:“是是是,那么依您高见应该如何惩治这贱婢?”
“一点小小的惩戒即可。”采蘋淡淡道,回想着莲儿刚才教的方法,“就打二十大板即可,但是须得褫衣行刑,而且要在西京闹市街头行刑。”
丁若兰刚刚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呢,这回直接两眼一黑——什么?要脱光了衣服在西京闹市街头打二十大板?
采蘋淡淡道:“即刻命人,发出公告,令西京百姓都前来看打,打完了不能让她穿上衣服,须得褫衣晾足六个时辰,直到天黑,才算彻底用刑完毕。”
丁若兰几乎要晕厥——什么?打完了还不许走,还要脱光衣服在闹市街头暴露六个时辰,直到天黑?还要发出公告让全西京的老百姓前来看打?
她从小贵为郡主,娇生惯养,岂能受此大辱?顿时花容失色,爬到采蘋脚边求饶。
司膳却一脚踹开了她,面上满是嫌弃。
采蘋笑道:“放心,此番行刑,不会给你下重杖,定不会伤了你的身子骨,我可以保证,你被打完了也不会耽误第二天给司膳司送菜呢。”
司膳骂道:“还不快谢谢采蘋的不杀之恩。”
丁若兰吓坏了,这样羞辱一个人,还不如杀了呢。于是忙在地上磕着响头,咚咚咚,几乎把额头都磕破了。
“求采蘋和司膳暂且饶过我这一回,下回我一定锻炼好身体,送得更快些,不耽误宴席……”
咚咚咚的磕头声整个院子里都听得到,只是没有人给予回应。
采蘋站在司膳旁边,气定神闲,已然完全不像当年那个畏首缩尾的丫鬟,而颇有几分莲儿的姿态。
这一切让丁若兰更加恐惧——看来这一回,莲儿他们是不折磨自己到死不会罢休了。
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立即上前来,积极地帮助采蘋将丁若兰拿下。
司膳义正词严道:“采蘋的命令,就是华亭郡主的命令。你要认清楚,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奴才,去衣受杖这种刑罚,对一个奴才而言,已是最轻的处置,不伤及骨肉,明天还不耽误你送菜,于你而言已经算是赏赐,还不快感谢华亭郡主和采蘋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明天还不耽误你送菜”……
“明天还不耽误你送菜”……
“明天还不耽误你送菜”……
这句“明天还不耽误你送菜”被她们反复强调着,像一句刺耳的噪音在耳边回响。丁若兰心头悄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她当然看得出,今日的喜宴所需大量食材,只安排她一人送菜显然是不合理的,目的就是让她迟到。她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侮辱性的手段责罚。
丁若兰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了。刚刚她还恐惧去衣受杖的刑罚,然而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哪怕忍受了今日这一劫,可以后呢?难道莲儿的目的只是侮辱她这一回便罢休?从前崔尚功和碧桐被泼粪、灌粪,难道莲儿羞辱一次就愿意收手?从前何淑妃被打入冷宫,受尽了泼尿、擢发的侮辱,难道莲儿羞辱一次就愿意收手?
丁若兰像一只待宰的鸡,在几个嬷嬷手中挣扎着。可是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不管今日如何求饶,不管今日如何忍过这一回,也是无济于事,日后等待她的,将会与何淑妃、崔尚功、碧桐一样,是无穷无尽的侮辱与折磨,唯一能破局的办法,便是死。
想到这一切,她竟也看开了,发出一声悲凉的惨笑。
在采蘋的命令下,侍卫们也赶来了司膳司。刚才几位控制住丁若兰的嬷嬷准备将她移交给侍卫们。
“先将其押去宫门之外,即刻命人发公告令西京百姓都前来看打,待西京城内主街道都通告完毕,立即行刑。”采蘋学着莲儿的模样,轻描淡写道。
在采蘋说话的功夫,嬷嬷们将控制住丁若兰的胳膊松开了,正要移交给侍卫们。就在此时,丁若兰趁此机会,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猛然一个挣脱,钻出了控制,向无人的空地上冲去。
“快,拿下她!”采蘋焦急地喊道。
还没等她话音落下,丁若兰就冲到了院落一侧的一个石柱上,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她“砰”地一头撞在了石柱上,当场头破血流,一命呜呼了。
“啊——”厨娘们捂住眼睛,吓得一片尖叫,有些人还转过头去,呕吐不止。司膳也惊得退后了好几步。在场人群陷入一片混乱。
丁若兰的尸体软绵绵瘫倒在地上,身上是那件灰色粗布麻衣,脚上是粗陋的草鞋。曾经天仙一样的面容,现在脑浆迸裂,惨烈至极,任谁也想不到,就在前不久,她还是风光无限的东珠郡主丁若兰。
忽然,门外奔进一个身影,口中高喊着:“若兰!若兰!”
采蘋眉头一皱,她本以为来的人会是被废黜到浣衣局的四平公主,没想到,这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在丁若兰的生父丁昌已被削职为民、赶出皇宫后,还有哪个男人,敢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关心一个被废除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