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
采蘋惊讶得合不拢嘴——来者竟是杨启文。
那个曾经在杨启光身后屁颠屁颠跟着、说什么都不会顶嘴的杨启文,今天这是怎么了?亲哥大喜的日子,他不去贺喜,献上祝词,竟跑来这里,明目张胆找一个废黜的郡主?他这是昏头了吗?
只见杨启文刚跑进来,就被这惨烈的场景吓得面色煞白,呆立了片刻,两腿发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丁若兰是四平公主唯一的女儿,也是杨启文的外甥女,只比杨启文小一岁,两人从小就相识,一同玩耍。虽然杨启文与四平公主这位长姐关系并没有很密切,但与性格单纯的丁若兰相处融洽。杨启文娇生惯养,活了十六岁,还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尸体,第一回见到,就是自己的外甥女,惊吓在所难免。
采蘋心里有点慌,这杨启文好歹也是皇子,权利可比她大多了,今天莲儿不在身边,只有她一人,若是与杨启文发生正面冲突,她一个丫鬟只怕很难去招架。
趁杨启文呆坐在地上的功夫,采蘋悄悄地往门口撤退,打算把这一切汇报给莲儿,让莲儿出出主意。
谁知刚迈出门口,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采蘋,你给我站住!”
采蘋吃了一惊,刚刚迈出去的脚步,也有点底气不足了。
杨启文从地上爬起来,冲采蘋背影吼道:“你不就是一个丫鬟吗,你也配随便发落别人?”
话这样说出来,采蘋反而不慌了。来这里之前莲儿早已教过她,她就代表着莲儿,去了哪里,见了她如见到莲儿。无论发生什么状况,皆不必理睬。有了莲儿和杨启光两座大靠山,她还有什么可慌的?
定了定神,优雅地转过身去,她也学着莲儿的样子,微笑道:“端王,今日是成山王大喜的日子,想必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宴席,因为送菜迟到而耽搁宾客用膳,奴婢只是遵循华亭郡主的意思,打算给犯人一点小小的惩戒,未曾想,她自己畏罪自尽,这并非华亭郡主本意,更不是奴婢能决定的。”
“如果要惩治下人,也应该由莲儿本人亲自前来,派你一个丫鬟来对司膳司的人指手画脚,算什么东西!”杨启文气鼓鼓的。
采蘋不卑不亢:“华亭郡主有吩咐,今日,见了奴婢,如同见到华亭郡主。”
“你在他们大喜的日子,闹出这种血腥的事,对这场典礼也是大不敬!”
“血腥是因为丁若兰承受能力太差,大不敬的人,是她,而非奴婢。”采蘋意味深长地一笑,“更不是成山王和华亭郡主。”
“你……”面前的血腥场景、血腥气味,再加上采蘋的话把杨启文气得七窍生烟,他感到头越来越晕,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
“不好了,端王晕了!”“许是晕血!”
下人们七手八脚扶起杨启文。
采蘋微微一笑,抬起腿往门外迈去。
有莲儿这个坚强的后盾,采蘋的心里无比淡定从容,仿佛两脚生风,轻快又自在。她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不一会儿,浣衣局。
这儿与司膳司不同,都是些受了责难被罚过来做活的奴婢,环境稍显破旧。堆得乱七八糟的院落里,几个奴婢聚在一块洗衣服,边洗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被废黜的四平公主现在也跟她们一样,在一旁费力地搓着衣服,一边洗,却无意听见那群奴婢嘴里隐隐传来丁若兰的名字。
“你们不知道吧,就在刚刚,丁若兰被华亭郡主判了去衣受杖,一时想不开,畏罪撞梁自尽了呢。”
“可不是嘛。”“什么什么,快说来听听。”“听说现场很是惨烈呢,哎呀,我可不敢看。”“哎呀,我听都不敢听啦,你们这群坏人,害我今晚要发梦魇呢!”……
这些话语隐隐钻进耳朵,四平公主心中猛然一颤,手里的衣服也拿不住了,几乎是失控地冲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奴婢吓坏了,随即斜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笑,“哎呀,你还不知道啊,你女儿死了!”
“死了”,四平公主浑身一个激灵,这个词对她年仅十五岁的女儿来说是这样的遥远,现在却真真切切在耳边响起。她一把拎起那嘲笑的浣衣女,神色扭曲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
“哎呀,救命啊!你快把我放开!”浣衣女尖叫起来,一边拉扯厮打着。旁边的几位奴婢纷纷上前来想拉开四平公主,谁知四平公主力气奇大无比,任谁也拉不开。
旁边传来另一个奴婢的嘲笑:“四平公主啊,你可有所不知,今天是成山王与华亭郡主的结婚大典,喜宴上的食材必须保证新鲜,可是那丁若兰,竟然迟到了半个时辰,这是史无前例的重大事故啊,只罚她一个去衣受杖,真是华亭郡主仁慈了呢,可丁若兰却还是畏罪自尽了……”
“怎么死的?她怎么死的?”四平公主咆哮。
那奴婢吓了一跳,但脸上嘲笑的神色还是不减,“怎么死,当然是撞梁自尽了喽!哎对了,你现在赶紧过去,兴许还能看个热乎的。”
四平公主血液一齐涌入大脑,哪还有心思洗衣服?即刻把手里的脏衣服一扔,往外冲去。路过院落一角时,她顺手抄起一把洗衣的棒槌。
“哎,怎么跑了!”“快来人呀,把她追回来!”“擅闯可是要掉脑袋的!”“疯啦,疯啦!”“要死人啦!”……
身后传来奴婢们的阵阵惊呼,她无心过问,一心只想飞到司膳司探个究竟。
皇城最边缘的浣衣局离司膳司非常的远,这一路,对她来说格外的漫长。她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心中只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刚才这些奴婢说的都不是真的,只是莲儿找来散布谣言吓她的,丁若兰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为了骗她从浣衣局冲出来,跑去司膳司大闹,然后莲儿再从司膳司一角走出来,冷笑着说:“你擅自离开工作岗位,该当何罪?”
如果是这样那便太好了。只要丁若兰不是真的死了,只要丁若兰不是真的死了。
四平公主一边惴惴不安地跑,心中一边不停地祈祷。宫婢们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她完全无暇过问。
她觉得自己仿佛跑了有一年那么久。好不容易跑到了司膳司门口,她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步。
一双眼四处搜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今天是杨启光和莲儿大喜的日子,这里人来人往,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准备食材的、端盘子的、刷锅的、洗抹布的……大家忙着自己的事情,似乎没人注意刚刚赶到这里的四平公主。
一切仿佛是这么的正常。她试探着朝里走了几步,忽然瞥见了院落深处的一个柱子旁,有几位下人提着水桶,正往地上与柱子上冲洗。地上已经十分干净,全都是水渍,他们却还在不停地洒水、冲洗柱子与地面。
她的脑袋里嗡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你们在冲什么?”她走过去,声音在颤抖。
几个仆人见了她的模样,面面相觑,不作回答。
她颤抖着拉住其中一个人的衣袖,“丁若兰呢?”
那人用力甩开她的手,一脸嫌弃,没有回答。
几个人继续冲洗地面,没有人理她。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出卖了他们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