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挂在了夜幕的正中央。遥远的陈国,王春华与李志也在自家宫殿的后院中赏月。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王春华一边自斟自饮,一边乘兴吟诵着佳句。
李志看着她笑了,“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不懂诗词歌赋,但总觉得这优美的月色,被你说得好像有些悲凉。”
王春华又随口道:“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怎么听起来更悲凉了?”
王春华又换了一首:“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李志挠挠脑袋:“是吗?‘旧时月’,听起来怎么还是有股感伤的味道?”
“哈哈哈!”她忍不住笑了,举起酒杯,对着月亮又一饮而尽,“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你别‘不幸’了,”李志笑道,“现在我们的进攻取得了突破性成效,不打不杀,就几乎瓦解了周国民众对朝廷的信任,这都要感谢你与国公的计谋。”
王春华却面露忧色,“土濮二国的‘进攻’,现在面临巨大的挑战。岭南边境疫事滋生,周国将这一切栽赃到土濮二国头上,其实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干的。我隐约有种担心,他们有一天也会对我们下手。”
“难道也会对陈韦边境投毒不成?若真如此,那也栽赃得太明显了,难以服众吧?”
王春华摇摇头,“他们肯定不会再用投毒的手段。”
“那他们还会用什么手段?”
“我不知道。”
“直接攻城?以他们的行事风格,也不是没有可能……”李志挠着脑袋,思索着。
“我不知道,”王春华茫然摇摇头,眼底充满担忧,“攻城并不可怕,不过眼下有个问题不容小觑,那就是如果周国这样做的话,就可以把我们的‘思想入侵’从源头瓦解。”
“怎么做?”李志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四国会’的‘思想入侵’能够轻易挑拨周国民众与朝廷的矛盾,正是因为周国歪曲了太多真相所致。现在,他们只需针对民众最敏感、最在意的几个问题,如李敬亭红河湾之战、岭南时疫之灾,将一部分真相公之于众,顺应民众之心,揽下责任,停止投毒,将先前的罪名加在某几个替罪羊头上,谓‘某某党’,斩首‘某某党’昭告天下,以‘矫枉自新’之风,整改天下风气,可大大减少民众暴动,让‘四国同盟会’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我不怕他们直接攻城,我怕的是他们直接把我们的‘思想入侵’从源头瓦解。”
李志听闻,却笑了:“哈哈,不是我说你杞人忧天,如果周国会有这个远见,他们也就不会把自己的国家折腾到今天的这一步!”
“话虽如此,但是……”
“讲真,周国目前唯一有救的就是走这条路了。但是我敢保证——他们不会!”
“但愿只是我多想。”王春华眉心微蹙。
眼前的月色依旧,美酒、佳肴、美景,哪怕在心上人的怀里,却始终抹不平她眉间的结。
周国。
粉墙环护,花藤低垂,四面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
皎洁的银辉洒在宁静的后院,微风阵阵,凉亭边的小池里,几尾鱼苗偶尔摆动尾鳍,在池面掀起圈圈涟漪,月色下,宛如进入一片宁静雅致的梦境。
莲儿装作不胜酒力,倒在床上。
她知道他就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仍然能感受到。
她睡着的侧脸是这样迷人,微醺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均匀呼吸声,令人心跳加快,意乱情迷。忽然间,他心生不忍——若让杨勉站出来指证,带出赵清与王四之死,皇上依此彻查,莲儿一定在劫难逃。
扳倒莲儿从来不是他真正的目标,他的目标只是杨启光。他静静看着她,半晌,退出房去,轻手轻脚关上门,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缓缓睁开眼,默默凝视着那扇房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道:这傻子,还不知自己会如何痛苦地死去。
初夏的夜晚是这样难以入眠。
耳房离正房是这样近,近得就好像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主动住的这么近,她是有意为之吗?真叫他很难不浮想联翩。
从来不觉得夜晚这样辗转难眠。他躺在床上,枕着双手,陷入漫长的沉思。他不自觉地开始串联起所有有关她的回忆,在脑子里反复咀嚼。尤其是刚刚她说的话。
虽然明知那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虽然知道她一切的接近都是别有用心。都怪这月色太美,他不曾做出回应的沉默里,内心却有一丝别样的触动。怎样的美女都见过,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或是秀外慧中的小家碧玉,莲儿这种类型的却是罕见。
可他又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他比一般人更能够明辨是非,更懂得什么是不可触碰的红线,不可逾越的雷池。
他辗转反侧,思考着对策,恍惚之间,只觉有一阵袅袅的幽香袭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即使是牢牢地掩上了门,那股子幽香仍顺着门缝往里钻来。
大约只是寻常的沉香,但又有些区别,清甜,带着蜜意,又似有缱绻柔情,害人不知不觉就坠入了无边的梦里。
梦中,竟然穿越来到太极殿。
当着他的面,莲儿将一把制作精巧的紫砂壶献给皇上。
它以钟为形,端庄稳重,直流、耳型罄,造型简洁质朴,疏朗大气涵光华于朴厚,寄风雅于平常,一洗繁缛习气,有清正直谏君子之风度。壶口之上下圆线,像双唇轻据,平和端庄、神态自若。那圆润的壶身上,还刻着对联:“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此为“单刀侧入法”空刻而成,以刀代笔,难度十分之大,字迹贯通分明,轻重虚实、或深重或婉转,每一刀都气脉连贯,迹外传神,足见刻者篆刻功底之深。
皇上如痴如醉地把玩这把壶,连连赞叹:“好壶!好壶!真乃‘钧定侯’之后又一把‘绝世好壶’!”
说罢,皇上突然发现了壶底的刻章,喜出望外,竟一拍大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音都高兴得变了调:“这‘圆通’,原来竟是莲儿!”
莲儿一脸谦逊的样子道:“陛下,这是儿臣近日新制的‘钟德’壶。”
皇上疑惑道:“不过,为什么你之前献给朕的壶,都不曾带有刻章呢?害得朕一番好找,以为这‘圆通’是位和尚,还险些去西京城的寺庙打听呢!”
莲儿谦逊道:“之前不曾带有刻章,是因为自觉制壶技艺不高,不敢留下姓名,为人诟病;后来制壶技艺长进一些,却更加不想留下姓名,因为在儿臣看来,壶只是一个器具,要如何觉悟,自在人心,不应赋予人为印象,正如这壶身刻字所言,‘雨入花心,自成甘苦,水归器内,各现方圆’。”
莲儿是如此的从容淡定,大气谦和,皇上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直搓手,“太好了,太好了!朕就知道你不可能只做一把‘钧定侯’!这把‘钟德’实乃又一把绝世好壶,朕决定封其为‘钟德侯’,今日起,紫霞宫恢复莲儿所有,莲儿加封——长风公主!”
莲儿低眉顺眼地接旨。
杨启志在一旁看得呆了——之前她献壶不带刻章,分明是因为那些壶都是王厚德做的,而众所周知一般手艺人制壶都带有刻章,她只能从费力地王厚德生前遗物中挑出极少数不带刻章的,这才导致献壶如此艰难。
他张口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像是被下了哑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急得干瞪眼。
倏忽,梦里又穿越来到了紫霞宫。
只见它巍峨壮观地矗立在广场中央,屋顶覆盖着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庄严肃穆而又宁静祥和。而这一切,眼看马上又要归莲儿——“长风公主”所有。
回到宫殿,莲儿终于卸下刚才的伪装,得意洋洋走到他面前,又露出那副招牌式的轻蔑的表情,“呵呵,论制壶,我确实不是你对手,但你制壶再厉害又如何?”
她这鄙视的眼神,冷冷的样子,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那挑衅的眼神似乎欲拒还迎。他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倒在紫霞宫的床上。
“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我不敢了,不敢了……”
她越是大声求饶,他越是怒火中烧……仿佛要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