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大门顶端挂着一块黑色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长寿宫”。黄琉璃瓦歇山顶,简洁的四菱花扇门,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碧辉煌,却在朴素典雅中透露着庄严大气。正如同这里住着的人——宁妃。
宁妃素来行事低调,皇上喜欢她不善争宠、不急不躁的性子。这处长寿宫也是根据她的喜好,特地重新修缮过的,除了外墙,内部装饰大都换成了她喜欢的低调的蓝绿色彩。
哗啦啦……细细的茶水从二弯流壶嘴中倒出,在空中拉成优美的形状。空气中隐隐飘着好闻的沉香。一个温婉而又稳重的声音响起,如同这淡雅的清茶,如同这醇厚的沉香。
“华亭郡主,”宁妃主动帮莲儿沏了一杯茶,亲自端上前去,“今日本该是我主动去你的紫霞宫拜访,却不慎撞上了腿脚,不便亲自前往,事情又不宜耽搁,只得劳烦下人递话让华亭郡主移驾长寿宫,真是愧疚万分。”
莲儿淡然一笑,接过那杯茶,不卑不亢地微微点头,对宁妃敬茶的行为表示感谢,却没有一点下人的卑微怯懦,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要知道,宁妃是当前的后宫掌事,也是后宫中最年长、最有资历的妃子,无论是等级还是辈分上,都压莲儿好几头,古往今来,从来就没有哪个妃子会向一个小小的郡主敬茶的道理。今日,宁妃主动邀请莲儿前来,还说那种“本该主动前往紫霞宫”的话,很显然有事相求。
宁妃身边的几位丫鬟似乎对莲儿不敬的态度露出些许不满的眼神,却万万不敢表现在面上。这也难怪,没有丫鬟会相信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小郡主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在这后宫之中,皇后薨逝之后,再没有女子的地位高于宁妃。
莲儿用余光扫视了那几个丫鬟一眼,不动声色,细细品着口中的茶,这武夷岩茶的岩骨花香自带甘甜凉韵,清冷的香气沁人心脾。她微微点头,似是在赞赏这好茶,清冷的神色却叫那几个丫鬟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这个小小的郡主凭什么能这样漠视宁妃这样的后宫之主?
宁妃倒丝毫不介意莲儿的清冷,维持着她一如既往的谦虚的微笑,“华亭郡主,为了不耽误你的时间,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这一次,夏妃与萧嫔找到我,说最近陛下越发痴迷紫砂壶,把整个后宫都冷落了。于是她们计划在后苑举办一场宫中女子的书画展,将陛下的注意力从紫砂壶身上拉回来,不要再那么痴迷紫砂壶,对后宫多一点重视。”
“哦?”莲儿的柳叶眉微微一挑。她当然知道,皇上对壶器的沉迷已经愈发威胁到了后宫。连面前的这位宁妃,也不例外是受害者。
此时,作为受害者的宁妃却带着一脸的讨好意味迎上来,话锋一转:“可是我知道,安分守己是女人的本分,怎么能妄想改变男人的喜好呢?作为后宫女子,就更加无权剥夺陛下的喜好,夏妃她们想要改变陛下,这万万行不得。这个书画展举办的初衷,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我必须想一个什么法子阻止它。华亭郡主你说是吗?”
一个和夏妃一样的受害者,却处处想着法子帮助莲儿消灭其他受害者,这出戏码看得莲儿越来越有趣了。她品着茶,一言不发,继续听宁妃说着。
终于,宁妃的目光回到了莲儿身上,“所以,这次请华亭郡主前来,就是想让你帮个忙,出出主意,这场活动,在我不能直接拒绝的情况下,该怎样让它办不成,或者不再能够吸引陛下注意。这样,陛下对紫砂壶的喜爱之情还将一如既往,不会被影响了。”说罢,宁妃又讨好地笑笑,“素闻华亭郡主聪慧过人,神机妙算,万事精通,有如天师,所以想要请教一二。”
莲儿轻啜一口清茶,终于缓缓开了口:“既然陛下的喜好不该被剥夺,那也不该由外力干预,就让夏妃她们去办吧,只要能让陛下开心,喜欢的是不是紫砂壶又有何妨呢?”
宁妃的表情十分惊讶,显然莲儿的反应出乎意料。她思量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华亭郡主的宽容大度让人好生敬佩,先前听陛下常常夸赞你气度宏大,有着帝王一般的胸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哪。这宫中,乃至这天下,有多少女子能有华亭郡主一般的胸怀,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啊……”
宁妃不断地夸赞莲儿。莲儿的面色却始终淡雅如水,从她深邃的眼眸里,丝毫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那么,按华亭郡主的意思,就是这场书画展,还是要照常举行是吗?”宁妃小心翼翼问道。她似乎还不敢置信,莲儿竟会如此大度。
莲儿摇摇手中的水墨折扇,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当然,不仅要办,还要隆重举办,阵势要大,阵容要豪华。所有妃嫔,须得让她们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将这场书画展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宁妃望着莲儿深邃的眼眸,似懂非懂。
“娘娘若无其他事,莲儿就先告退了。”莲儿优雅地放下茶盏,收起手中的水墨折扇,款款起身,在一片诧异的目光中,迈着优雅的步履走出了长寿宫。身后的采蘋紧紧随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东北,陈国。
从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被放了出来,王春华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其实倒也算不上“久违”,只是焦急恐慌、忐忑不安的心情,仅仅一日的功夫便觉得如同一年那样漫长。
在众多官差护卫的护送之下,王春华坐上了陈国为她准备的马车。经过了精心的梳洗打扮与包扎,再也不是灰头土脸、憔悴不堪的模样,大体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神采。她的容貌令身边的狱卒们看得眼睛发直,纷纷后悔先前竟没能注意到她。
她无暇顾及这些目光,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坐在马车上。这里还是陈国边境,距离陈国王宫还有不少距离。就算快马加鞭,也未必能赶在周国的军令之前。
王春华心中祈祷着,此时此刻虽然坐在驶向陈国王宫的马车上,却仍然无法控制心中的焦虑。她居然从这九死一生的旅途中活了下来,而且即将成功见到赵铎,这一切比预计的还要顺利,顺利得让人有点不敢置信。可是谁又知道,她能否笑到最后呢?
马车一路颠簸,向赵铎所在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与此同时,周国兵部派出的人马,也正携带着皇上亲署的金牌军令,快马加鞭一路绝尘,同样向东北方向驶去。
马蹄踏过层层尘土,扬起满天的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