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断‘粮草案’，主要就是凭着太子乳娘房中的一口翁里发现的一本账簿，以及这间房的隔层里发现的大量金银珠宝，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杨启文真的快要遗忘了这个陈年旧案，他费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着当时的细节。

　　杨启志继续说着：“当时，六万大军全军覆没，连装模作样上战场的太子都莫名其妙死了，父皇震怒不已，以至于忘记断案的一个最基本道理——断案，怎么可以由一个有重大嫌疑的案件相关人员来引导父皇、推进节奏呢？那间房，天天去教太子制壶的柳如莲，不是天天都有机会进去塞钱、塞账簿吗？”

　　杨启文呆呆地听着。这起案子，他已经几乎忘得干干净净了，想不到，这瞎了一只眼的三皇兄杨启志，竟还对所有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你可记得，当时太子找父皇要柳如莲做他制壶师傅，父皇还不同意，生怕耽误了柳如莲做那把‘绝世珍品’——也就是后来被封为‘钧定侯’的壶？”

　　杨启文点了点头，经过提醒，当时的细节一点点回想起来，他还记得，皇上对那把壶期待极高，后来莲儿被抬为郡主，也完全是托了这把壶的福。

　　“父皇心心念念那把‘绝世珍品’，不愿让她做太子的师傅，可她却坚持做了太子的师傅。这并非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首先，皇上这边不好对付，就算‘绝世珍品’做得不错，皇上会认为，若不是在太子那边分了心，还会做得更好；如果做得不好，皇上更会怪罪，都是因为在太子那边分了心，才没能把这壶做好。二来，太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柳如莲当时只是一个低阶女官，万一哪里做了不妥，轻则前程尽毁，重则人头落地。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思，谁会揽这种两面不是人的活？还不都是为了能有权出入东宫，日后往那间房里塞伪证？这样一个主动给自己制造机会塞伪证的人，居然还能主导案件破获，想来就十分滑稽啊。”

　　杨启文细思极恐，越发觉得莲儿可怕：“日日往那隔层里塞金银珠宝，莲儿必定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啊。”

　　杨启志阴阳怪气道：“你怎么不想想，柳如莲哪来那么多金银珠宝？”

　　杨启文脊背的冷汗嗖的一下冒出来。他从小血浓于水的四哥，他一直觉得心地善良的四哥，那光明伟岸的形象开始渐渐地崩塌了。原先他还觉得，这一切都是莲儿指使，四哥还是善良的，可现在看来，自从决定与莲儿走一条路，杨启光其实早已不算无辜。

　　“这个案子想要翻案，这批金银珠宝就是最好的入手点，”杨启志冷冷的声音把杨启文又拉回了眼下，“当时结案后，按照程序，这批‘赃款’理应用于赈灾，但是金银珠宝不便赈灾，于是由陈良他们折算成同等数额的银两了。那批金银珠宝，据我了解，现在还存放在都察院的库房，任何人不得擅动。”

　　杨启文眼前一亮：“那我们还在杨勉身上浪费时间干嘛？直接让都御史陈良他们配合我们彻查这批赃银的来源不就行了！”

　　杨启志却摇摇头，“之前杨启光的势力还没现在这么强，才会让这批赃银保存至今，现在已不同往日，朝中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墙头草两边倒，你很难平白无故让任何人配合你。除非在父皇对杨启光起疑心后，主动复查此案，到时候情况又会不一样了。”

　　“父皇现在身体每况愈下，万一病倒了，审不动案，真相恐怕就要永远石沉大海了。”杨启文摩拳擦掌，有些心急。

　　“小不忍则乱大谋，”杨启志慢条斯理，“你务必按照这个计划步骤来，不可求胜心切。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粮草案’的受害人——那位被废的皇太孙就会翻身。他是太子血脉，也是继承皇位最正统的人选。”

　　“什么？”杨启文张大了嘴巴，那位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孙的面孔，他几乎完全忘了。这个孩子因为流淌着“罪妇”周氏的一半血脉，被剥夺皇太孙身份，由沈晋之交由宫外抚养。

　　他下意识解释道：“三兄误会了，我无意与那皇太孙争夺皇位，我的目的只有扳倒莲儿而已。”

　　杨启志笑了，“我相信你，所以你是我合作的最佳人选。一来，我很清楚你不是争权夺利之人；二来，拉拢杨勉需要深入浦王府内部，在一帮老奸巨猾的人眼皮子底下与杨勉套近乎，得到杨勉的信任，这一系列举措，唯有素来与杨启光交好的你可以做到。”

　　杨启文意识到了肩头任务的艰巨，神色也变得凝重。

　　杨启志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弟，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须得默契配合，这些案子若不翻案，杨启光、柳如莲继位掌权，我的活路怕是直接到头了，而你的处境，从今天来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杨启文热血沸腾，捏紧拳头，咬紧牙关：“我发誓，定当尽我所能，扳倒莲儿！”

　　现在的他，一点也不怀疑杨启志的话。反抗，势在必行。

　　走出杨启志的府上，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

　　他身上还是穿着晕倒时被仆人换上的衣衫，凌乱不整，再加上晕倒两次，面色憔悴，脚步沉重。此时此刻，望着梢头的月亮，他感到一阵凄凉与迷茫。

　　刚刚，杨启志无疑为他指明了一条眼下最好的出路，可这需要深入浦王府内部，在一帮老奸巨猾的人眼皮子底下进行，这一系列举措不仅十分冒险，而且艰难。杨启文相信以杨启志的脑子可以做到，但杨启志平日与浦王一家少有往来，只有杨启文素来与杨启光交好，得到浦王一家信任，所以这件事非杨启文去做不可。作为一个从小便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杨启文对自己的能力本就十分心虚，何况还要在短时间内做到，他更加的没自信了。

　　“可恶，明明知道莲儿有问题，为什么不能直接扳倒她呢！”

　　杨启文急得直跺脚。他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心虚加焦急，让他愁得快上火了。

　　他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思量着对策。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路过了一处宅院。

　　高大的青砖门墙，上有祥云石雕，围墙四角种植着常青的松柏，两侧的石狮象征着主人的威武庄严。门上悬着的匾额，题着两个醒目的大字：“陈园”。

　　这便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陈良的住宅。他站在门前空地的一颗松树后头，望着那大大的匾额，就在这刹那，有个东西从脑海中不听话地钻了出来——那便是先前那把“恶灵缠身”的模样。

　　——如果能通过“恶灵缠身”扳倒莲儿，不就可以走捷径了吗？反正罪魁祸首和那喜欢煽动是非的人，只是莲儿一人，只要莲儿不在了，杨启光本质还是单纯的，肯定也不会再掀起什么浪花了吧！

　　一股热血从脑海里猛然涌出，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拍脑瓜，往“陈园”大门走去。

　　殊不知，比他更暗处的另一个角落，有一道目光盯着他，随后隐匿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