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那样一个千乘之国,拥有史上最强的兵力,它的字典里怎么会有“败”这个字?恍惚间,陈王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铎小小的三角眼里又透出那股锐利而不可捉摸的光,“杨启光身为皇四子,至少要扳倒太子杨启恒和次子杨启昭,这回的突厥之战和土国之战,有了那二位皇兄,战功大概也轮不到他头上吧!”
陈王竖着耳朵:“然后呢?”
“他定会从中作梗,顶替其中一个上战场。”
“顶替谁呢?”
赵铎冷笑:“自然是顶替掉攻打土国的那一个。他既然猜得到我不会在这时候投奔突厥,就一定以为我在土国,那么,只需要亲手灭了土国,就可一石二鸟——既灭了我的口,又立下赫赫战功。岂不妙哉?”
“那么突厥的那一边……”陈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
“他定不会让那位皇兄打胜仗,立战功。”赵铎笑得意味深长,“外敌可御,内贼难防,想要害自家人,办法可多得是。呵呵……如果我是杨启光,我想方设法让太子去打突厥,然后让他死在战场上,因为太子是对我地位威胁更大的人。”
陈王仿佛听懂了一半,“也就是说,突厥之战,十有九输,但是,你何以认为土国之战他们也会大败呢?”
赵铎看了看陈王,嘴角挂着难捉摸的笑意,“因为,被顶替掉的那个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几个的性子我太了解了,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这大概是周人世世代代摆脱不掉的恶习吧——从我这次和谈的路上被暗杀,就可窥见一斑了,他们在乎的根本不是国家的命运,而是个人的权利。”
不知何时,陈王的手心里已捏了一把汗,“……你说的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赵铎望着陈王,“陛下不必担心,陈国无需承担风险,只消静观其变,拭目以待,近期请派人去西京、以及突厥、土国边境探查战况,如不出我所料,李敬亭将军会被派往这场战争,秘密离开铜州……”说着,他在桌上摊开的地图上用手指划出一个方向,又看了陈王一眼,“一旦李敬亭离开铜州,我们接到周国两战连败的情报,即可越过铜州……”他又圈出地图上的一小块区域,“直达华亭、申崇一带。”
陈王的心咚咚咚在胸腔里撞击着,血液几乎要沸腾了。数十年来,陈国都被李敬亭挤在这么一小块易守难攻的区域里,进退两难,尴尬不已。突破铜州,拿下华亭、申崇一带,他怎能不想!可那只不过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一场梦而已。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稍微冷静了一点,道:“我国还太弱了,即使这次趁虚而入攻占了华亭、申崇,待周国战败回头,就算李敬亭已战死沙场,他们还是可以一举歼灭我们,收复失地。”
赵铎默默看了他一眼,手指指向地图上一个更靠北面的方向,小小的三角眼里又透着难以捉摸的光。
陈王顺着那方向看去,眉毛不自禁地挑动了一下,“我们的盟国?”
韦国,位于陈国以北,是一个与周完全不接壤的国家,它的面积大约是陈的三倍有余,雄踞着一块较大的北方国土。
赵铎盯着陈王:“陛下应该没忘记吧,多年前,华亭、申崇还是韦国的,正是周国把韦国从中原彻底赶走,赶去了那片不毛之地,这份国耻,想必他们世代难忘吧。”
陈王沉默不言。
赵铎又道:“陛下,多年前,铜州不也还是陈国的领土吗?”
陈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赵铎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陈国现在夹在这一小片区域,进退两难,西有突厥,东有辽,南有周,看似易守难攻,其实处境极其危险。若非周国皇帝杨弘是个贪图享乐的‘太平管事’,只怕早就把陈国拿下八百回了。”
陈王的眉心凝着一团沉重的乌云。
“如果一切真如我所料,”赵铎淡淡道,“这华亭申崇一战,便极有可能是决定陈国命运的一战。”
陈王的眼底似乎燃起了一丝希冀,赵铎的话像一道穿越黑暗的曙光直射他的心底。尽管赵铎这番话再难以令人置信,可他们并不需要冒太大的风险——只消派人查探军情,静观其变即可,如果一切真如赵铎所料,周国两场战争连着惨败,陈国又为何不能联手盟国趁机攻下华亭、申崇呢?
想到这里,他的血液又不自禁沸腾了起来。
他不由望向赵铎,“你告诉我这一切情报是为何?你知道,陈国这穷乡僻壤之地,哪怕倾尽江山也不能给予你什么。”
赵铎淡然一笑,那淡然之中隐隐些许苍凉。他这辈子,什么都得到过,现在已完全不在乎能得到什么,因为他失去的,比他这辈子总共得到的还要多。
茶香袅袅,氤氲在空气中,那熟悉的味道令他百感交集。
屋外,一片湛蓝晴朗的北方的天空。
……
茶香袅袅,氤氲在空气中。
皇上把玩着手里一个深黑鹧鸪斑油滴盏,轻轻摩挲着上面略带粗糙的釉面纹路,一脸痴迷与陶醉。许久,他又拿起桌上那把莲儿先前所献的“文旦”壶,往里斟了些许茶汁,再将它捧在手心,凑去了鼻子细细嗅着,一脸满足,似乎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舒展了开来。
他几乎忘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直到那人提醒地叫了一句,“父皇。”
“呃……”他好容易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
杨启光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儿臣想要请缨攻打土国。”
“哦……”皇上稍稍坐直了身子,手里仍摩挲着那个油滴盏。
“原定几日后就要开战,可二皇兄身体抱恙,实在无力上战场,儿臣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为皇兄的身子,也为我们周国的前途。儿臣虽然资质不如几位皇兄,但也怀着一颗为国捐躯的心。”
皇上的心神渐渐回到了杨启光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启光长大了,有了男儿的担当。”
父皇的赞许令他眼前一亮,他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道:“‘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自周国建立以来,已经和平了二百多年,儿臣愿抛头颅洒热血,让它继续和平两千年!”
皇上微微一愣,不禁对他另眼相看,“启光,朕就知道,你是块好苗子。”
杨启光心中暗喜。他知道,莲儿事先教他的这几句台词真的起了效果。
皇上满意地笑了,笑得干脆而爽朗,他终于放下了手中那油滴盏,抚摸起了地图,突厥、土国,两块最大的土壤,很快就要收入周国的囊中了。
他不禁接着杨启光刚刚念的词句念了下去:“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