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的城墙虽不如周国那般宏伟,却也雄立一方,如高大的勇士。厚重的青砖,时间打磨出它的沧桑。
老远,城墙上的卫兵就发现了正赶往这边的赵铎,他驾着马车向前行着,径直来到了卫兵面前。
他们拦下他,警惕地看着他。有人似乎闻到了来自车厢里的异味,不由得皱了皱鼻子,看了那拉着帘子的车厢一眼,用更加警觉的目光打量着赵铎。
赵铎的脸上只有平静,他缓缓拉开衣服,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一件是个印着龙纹的卷起的帛书,另一件竟是一块夺目耀眼的金牌。
看见那金牌上的字,所有卫兵皆大惊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差点乱了阵脚。再接过那印着龙纹的卷起的帛书,摊开一看,更为震惊,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再看向赵铎的时候,众人的眼神已由刚刚的警觉转为惊恐和慌乱。
赵铎的神情十分疲惫,眼里布满血丝,眼神却格外平静。
……
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摆在桌上,时间静静地流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陈王的神色十分严峻。
屋里茶香袅袅。温暖而熟悉的味道,恍惚之间,又像回到了周国,令赵铎百感交集。
他坐在陈国国王的对面。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从未想过,今生竟会坐在另一个国王面前,说着些大逆不道的、足以夷三族的话,将这次事件的始末和盘托出,说给另一个国王。
陈王与周国的皇帝年岁相仿,只是面上多了几分沧桑和憔悴。听赵铎陈述着经历,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化起伏着。
二人不知谈了多久,侍女又恭敬地上前,帮陈王和赵铎满上了茶。哗啦啦……茶水顺着弯流壶嘴泻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赵铎不禁看了茶壶一眼。只见这茶壶釉色天青,开片均匀,色泽温润如玉,壶身圆润饱满,造型秀丽而端庄,彷如一个典雅而不失灵气的江南女子。这让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一夜宴席上的舞姬萧笛,只为一颗高丽宝珠,惨死莲儿之手。
“就因为如此?”陈王的话将赵铎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就因为你一次醉酒,你们皇帝就怀疑你想当宰相,然后找了这个借口把你们全家除掉?”
赵铎沉默许久,才道:“他是想除掉我,但是,他还不想这么早除掉我。”
陈王诧异:“此话怎讲?”
赵铎又思索了许久,道:“周国建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突厥边疆也稳定了六十多年,自皇上登基以来,他就一直做着太平管事,他最向往的,就是这‘太平’的生活。如果和谈能达到这样的结果,他何乐而不为呢?即便他要除掉我,也不会在我们去的路上就痛下杀手。这个对我下手的人,显然只是要灭我口。”
陈王严肃地点点头,“那么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呢?”
赵铎再一次沉默,半晌,终于道:“当今皇四子,成山王杨启光!”
陈王诧异:“何以见得?”
赵铎冷笑:“不光对我下杀手的是他,就连整个边疆之乱,都是他生生挑拨起来的。”
陈王震惊得手里的茶杯都抖了一抖,“何出此言?”
赵铎缓缓道:“周国已安定了二百余年,没有外患,周人的力气,只能放在内斗上。杨启光身为皇四子,前面已有三个兄长,除却那先天有眼疾、身份又是庶出的三兄不论,也还有两个兄长,尤其太子一直深得皇上重视,太子之位,是他无论如何也攀登不上的。在这太平盛世,又在前面二位皇兄的压制之下,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出什么大的政绩,那又该如何才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呢?”
陈王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不觉一阵冷汗,“所以,他故意在边疆造事,就是为了要挑起这场战争,然后主动请兵,打赢这场仗,生造出一场‘军功’?”
“正是如此。”
陈王骇然,将茶杯搁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陛下,这还不是重点。”赵铎却突然话头一转。
陈王不解地看着赵铎,只见赵铎小而凹陷的三角眼里透着锐利的寒意。
“重点是……”赵铎顿了顿,像是卖关子似的,迟迟才道出一句:“就在近期内,周国一定会大举进攻突厥和土国。”
陈王先是一惊,随后感到不解:“进攻突厥尚可理解,可进攻土国何以见得?”
赵铎冷笑:“杨启光一定猜得到我不会笨到在这时候投奔突厥,土国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他不会让我这个唯一掌握着他把柄的人存活于世。”
陈王重新调整了下坐姿,又梳理了好一会儿头绪,才试探着分析道:“你是说,杨启光想灭你的口,但……他要如何劝说皇上同时发动两场战争?”
“这不是什么难事。”赵铎脸上平静得很,“只要知道皇上的弱点,挑起两场战争,几句话足矣。”
“弱点?什么?”陈王瞪大了眼睛,耳朵也全竖了起来。
“面子。”赵铎嘴唇动了动,吐出这两个字。
“面子?”陈王不解,这回他怎么也理不清头绪了。
“皇上也不能确定我到底在哪个国家,若是只攻打一国,我便可能会怂恿另一国在此时进攻周国;若是按兵不动,他国又要耻笑我们周国皇帝是个缩头乌龟。”
陈王也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恍然大悟:“为了面子,他必须开战,而且只打一边还不够,要打就两边一起打。”
赵铎饮了一口茶,“这几日,老身已夜观星象,替他们算过了一卦,最适宜出兵的日子,就是这个月,这一点想必周国的钦天监应该更清楚吧。”
陈王托起了下巴,若有所思。
忽而赵铎又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这也不是重点。”
陈王又一愣,等待着赵铎继续说下去。
“重点是——”赵铎顿了顿,似是吊足了陈王的胃口,才道:“这两场仗,周国十之七八会吃败仗,并且损兵折将、军力大伤。而他们吃败仗的那一刻,便是你们越过铜州的最好时机。”
“铜州”二字,如一面锣敲在陈王耳边。要知道那是陈国与周国的边疆要塞,提起那常年驻守铜州的李敬亭将军,他就不免心生胆寒。
他的血液顿时沸腾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周国大败,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