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各宫嫔妃纷纷落座，李纯熙这才开口吩咐：“下旬便是太子满月宴，彼时正式授太子金册宝玺，上牌玉碟，届时布告四海，咸使闻之，太子将为国之储君，邦之根本。”

　　各宫娘娘亦是十分捧场，连声恭贺。

　　这厢里其乐融融，麒麟殿里却是寒风萧瑟，当值的宫婢可谓是苦不堪言丝毫不敢喘气怕触了贵人的霉头。

　　“你再说一遍？！”高恭坐在龙椅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沉着脸怒声又问。

　　底下跪着的薛从原虎躯一震，明知天保帝听的清清楚楚，可还是顶着高恭不悦的威压拱手再禀：“锦衣卫押解陕省罪臣及其三族至濮阳，遭遇突袭，伤者数十，余孽逃脱者有三。”

　　话音落地，麒麟殿里人人自危。薛从原在龙威压迫之下跪倒在地两股战战，麒麟殿内燃着地龙与金丝碳，热的恍惚如同炎炎夏日，可薛从原却仿佛置身于殿外的数九寒天，刺骨寒凉剐过身上一寸寸血肉，膝下的热意又将他置于火上烹煮。如同寒霜化刀又如同烈焰焚身，在他身上千刀万剐，燃尽身魂，却看不见丝毫血迹。

　　“带队者何人？逃脱的何人？伤着的又有哪些？”高恭沉默片晌，一连三问，皆是字字正中关键，问得薛从原冷汗直流。

　　薛从原四肢瘫软，跪的久了，薛从原眼前时白时黑，强撑着一口气回禀：“带队者是副千户张缈正，逃脱者原陕省铜川郡尉陶佰庶七子陶其正，渭南郡尉范赟嫡三子范择明，商洛郡尉姚逐嫡次子姚桉。其余伤者十人皆已记录成文书，直于圣案。”

　　“张缈正，陶其正，范泽明，姚桉......”高恭沉声复述了一遍，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向跪倒在龙案底下的薛从原，直冲面门。

　　薛从原眼前恍惚了一瞬，只觉一物急速向他奔驰而来，反射下想用肘部遮挡，刚微微动了一下，脑海里便警铃大作。

　　——这里是麒麟殿。

　　腰间的绣春刀抵在金石砖上，刀柄顶在身侧肋骨，咯的肋骨生疼。薛从原虚握掌心一动都不敢动，任由血肉之躯直面那急速飞过来的物什。

　　啪的清脆一声，薛从原眼前一片红茫茫，温热的血液从额间冒出，滑落额际一齐蕴在了眼底。薛从原迟疑地转着眼眸怔怔看向碎裂在眼前金石砖上的暖黄镶嵌宝玉的瓷茶杯一阵恍惚，眼前略有重影，凉透的茶水随着高恭的力道迸溅在绯色飞鱼服上，前胸一片寒凉，倒将他浑浑噩噩的意识唤回了几分。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可自打先帝时早就开始没落，甚至一度成为东厂下属，可是天保帝高恭不满东厂专权揽职，大力扶持锦衣卫分权独政，专供皇职。然而锦衣卫早就没落多年，就像是一个生锈的暗沉钝剑，哪能一朝一夕就可以磨得铮光发亮。人事班子也大多都是现招现管，下属多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货色，以至于上谕不通、下行难效。就连锦衣卫指挥史薛从原都要日日夜夜宿眠于衙署，面圣之前，已有三四日未能安然就寝。

　　可是高恭还是不满意现在锦衣卫的办事效率，阴沉着的声音愈加冰冷：“据朕所知，陶其正、范泽明、姚桉三人皆不过只是还未弱冠的少年郎，竟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逃走了，这令朕不得不怀疑锦衣卫办事的能力。你要知道，朕没了锦衣卫还可以重建西厂，或是重兴内行厂，可锦衣卫若是失了朕，便如同精舍失了横梁。孰轻孰重，朕想，你薛从原合该是知道如何抉择，若是想要让朕认可锦衣卫，那你就拿出与之匹配的实力来。”

　　麒麟殿外，李纯熙已经通过东厂知晓了高恭在麒麟殿发怒之事，李纯熙本不欲多加干涉，却没料到御前总管庞德才竟只身入凤栖殿，掩面泣泪恳求皇后多加劝慰。

　　普一入殿，李纯熙就见守着的宫婢皆是目露凝色噤若寒声，轻轻地推开殿门，就见跪在地上的穿着正三品绯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史意识涣散有摇摇欲坠之势。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李纯熙向高坐龙椅的高恭俯身行礼，抬头时前侧跪着的薛从原稍微歪了歪头，仿若是要看向李纯熙所在的位置，可还是顾及着只敢少侧身子，不曾转头。光是看着背影，李纯熙也像是看到了薛从原的迷茫与警惕。

　　“皇后来此，是为何事？”高恭抬了抬眼，声色平稳，相较起李纯熙还未到来时的震怒，现在的高恭已经称得上一句‘好脸色’了。

　　“臣妾听闻陛下自打下了早朝之后到现在都还未传膳，这便自作主张吩咐着小厨房做了些家常小菜给陛下送来。”李纯熙穿着一身儒雅宫装，略施粉黛，挽了个娇俏发髻，得体的笑着，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女子娇憨端妍之态。

　　温香暖玉在侧，高恭的怒气也消了不少，气消后也觉得一声不吭跪在金石砖挨训的薛从原甚是碍眼，于是念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摆手将他挥退。

　　等薛从原僵着身子行了退安礼离开后，高恭刚想再与李纯熙说些体己话，就听殿外砰的一声伴着一阵惊呼声响起，而复又重归安静。片刻，庞德才进了麒麟殿垂手禀道：“禀皇上、皇后，锦衣卫指挥使薛从原一出殿门昏了过去，奴婢着人去请了医令。”

　　高恭听完控制不住的冷冷一笑，哼了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庞德才和李纯熙却都是心知肚明。

　　皇上还是对于锦衣卫还是抱有期望的。

　　等到庞德才离开后，李纯熙站起身来打开膳食木盒，从里面一样一样的拿出包在锦布里的陶罐，将保暖用的锦布一层层剥落，掀开罐口，汤的香味在整个麒麟殿弥漫，令人口舌生津。

　　“皇后劳累了。”高恭在李纯熙布好菜后，舀了一勺放着人参果熬煮的鸡丝汤送进口中后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