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模糊轮廓到恍然清晰，此刻，活生生出现在陆应山眼前的竟然是胡司令。
“你……”“应山，你怎么了？近日阴雨连天，是不是从前的旧伤又发作了？”
耳畔，胡司令之言字字真切，声音饱满而厚重。
“旧……旧伤？”陆应山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你忘了？昔日一场恶战，你孤军深入，与敌匪杀得是你死我活；乱阵之下，中了一冷枪后，你实在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也正是这一摔，你的左肩落下了伤，军医说，恐怕，你这后半辈子都要忍受伤痛发作之苦了。”
望着温颜以慰的胡司令，一时间，陆应山惊而无语。
“应山，身为一军之帅，你一定要把伤养好，日后，我还盼着能再和你一起，跟那些敌匪血战到底呢。”
眼神交汇，此时，陆应山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胡……”“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胡司令’那样的官称就免了吧，还是叫我忠环兄，最为受听。”
“忠环兄。”“咱们兄弟同心，再加上那些新装备的武器弹药，区区山野贼匪，一举而灭指日可待。”
“我……”“军中将领虽多，运筹帷幄、能征善战者却是寥寥，为兄之所以看中你，就是相信你的实力，相信你能做成一番大事。”
稍沉了沉，陆应山刚要开口，可就在这一瞬间，忽然，胡司令的脸竟一点点变成了黑色。
很快，那张原本鲜活灵动的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焦黑的皮囊与一双已然变了形且布满血丝的可怕眼睛。
“应山，以后，你会杀我吗？”
此时，胡司令的声音变得沉闷而嘶哑。
“不。不。我不想杀你。我不想杀你。”陆应山即刻回答到。
“你真的不会杀我？”“我不想。我不想杀你。只要你别逼我。别逼我。”
“你怕了？”“我不怕。我陆应山什么都不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猛地睁开眼，陆应山不住地喘着粗气。
额头上冷汗淋漓，浑身冰凉之余，他只觉得左肩头如针扎般一阵阵刺痛。
寂静无声的书房中，独坐榻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稳住心神，将思绪拉回到现实。
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清晨的光亮自窗外洒了进来……
跨进院门，大太太稍稍整了整衣裙。
“昨天夜里，帅爷又是一个人宿在了书房。”说着，大太太轻轻叹了口气。
“听闻，昨儿晚上，五太太派身边的丫头来请过帅爷；帅爷当时是应下了，可后来，也不知怎的，终还是没去凝香斋。”青蓝在一旁应到。
“哼。她请的不是时候，自然怪不得帅爷不去。”大太太跟着说到。“府里的人都说，飞上枝头的凤凰不好当，五太太要想宠眷不衰，着实得费点儿心思呢。”
“心思要用对了地方，太不聪明或太过聪明，帅爷都不喜欢。”“帅府之中，太太服侍帅爷经年日久，自是深谙心意、进退合宜。”青蓝应和到。
“辨得清大势、受得住分寸，这才是帅府里存身立命之道。”……
入得书房，打开紫红色的食盒，大太太亲手将一样样吃食摆放在桌案上。
“这些琐事，以后让下人做就行了。”落座桌案旁，陆应山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帅爷是嫌我伺候得不周到？”大太太笑着问到。“你若只会做些下人该做的，那正房太太这个位置，日后，也就坐不稳了。”
陆应山此言一出，大太太一下子顿住了。
“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儿吧。”随后，陆应山问到。“九香哭了一整夜，那声音，想必整个帅府的人都听到了。”大太太应到。
“且由着她去吧。什么时候闹够了，自然就消停了。”“正如帅爷吩咐的，从今往后，好好儿养她在府里就是了。”
望着陆应山，大太太表面沉稳自若，内里却是在小心翼翼地揣摩，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紫梅园那边怎么样了？近些日子，你有没有派人去看过啊？”稍顿了顿，陆应山再问到。“一切遵照帅爷的意思，肖姨太那边衣食不缺，不曾有过差池。”随即，大太太答到。
“你知不知道，现如今，她究竟是真疯了，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听陆应山这样一问，顿时，大太太的心暗暗一沉。
“帅爷怎的突然这样问啊？”“你告诉我，肖紫珊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是不是再也不可能恢复清醒。”
望向大太太，陆应山神情凝重，原本展开的手掌不由地收握成拳。
“帅爷应该清楚，昔年，自回音阁的那场大火之后，没过多久，肖姨太就患上了神乱之症；当时，咱们请进府来诊病的郎中不下七八位，可是，看过之后，每一个都说这是怪病，寻常医药根本无法治愈。”
听了大太太的话，陆应山深深舒了口气。
“帅爷，世间夭寿福祸，原本就是个人的命数，肖姨太她……”“我想去见见她，就今天晚上。”
“什么？帅爷要去看她？”大太太惊而问到。“对。我自己过去，不用任何人跟着。”
“帅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正午之前，入得帅府，许神医来到了同齐堂。
屏退左右，内堂之中，只留下大太太与许神医两个人。
“多日不见，看上去，许神医的气色倒是更胜从前了。”手里捻着佛珠，大太太稳稳说到。“托太太的福，鄙人一切安好。”许神医应到。
“我也想日日过得安稳，可是，心头之患却迟迟未解啊。”
听到这句话，早有所料的许神医即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而后，缓缓站起身，大太太一步步走到了内堂正中。
“现在想来，当年，我也是太过心慈手软，只下了疯药，却没取了她的性命。”
站在大太太身后，许神医未动声色，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