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沉，淫雨霏霏，行至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宅院前，许神医缓缓停下了车马。
走下车，距院门数步之遥，他将手中的伞递给了李紫墨。
“四太太，前面那处居院就是您要去的地方了。”相对而望，许神医低声说到。
“这是……”“至此，不负孔副官所托，鄙人已信守承诺、全而尽责。”
“许神医事事周全、屡屡相助，紫墨感激不尽、没齿难忘。”“世事无常，奈何缘分将尽，从今以后，鄙人怕是再不能为四太太尽心尽力了。”
说罢，许神医躬身致礼。
听到“缘分将尽”四个字，这一刻，李紫墨不禁自心底生出一种落寞之感。
“大帅府败于一夜之间，以命换命、险中逃生之后，我又失掉了腹中子。”
深深沉了口气，此刻，李紫墨紧紧握住手中的伞柄，眼神中尽是繁华过后的茫然。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李府的四小姐，大帅府的四太太，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夜彻彻底底地与我别离，犹如恍然隔世，再无牵系。”“四太太，人各有命，依从天时、顺应天意，也许，您今后要走的路会别有一番光景。”许神医说到。
“顺从天意。是啊。现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顺而从之了。”
说着，一阵风吹过，李紫墨随手紧了紧衣领。
“四太太，雨夜风凉，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许神医话音未落，这时，不远处的一扇院门被轻轻推开；随之，透过门缝，灯烛的光亮溢了出来。
“鄙人就此一别，日后，还望四太太多多珍重。”……
濛濛夜下，马车渐行渐远；转回身，李紫墨撑着伞，朝宅院内的明亮之处一步步靠近。
试探着推开门，跨过不高的门槛，眼前，正屋内站着一个人；那人背着身，似乎在桌案前做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也不知为什么，顿时，李紫墨的心重重一沉。
紧跟着，就在其慢慢走近之时，不经意间，屋门左侧、墙壁上的一只小木牌映入眼帘。
“玉——春——斋。”
口中默默，此时，李紫墨忽然想起大帅府内、那座居于湖心的玉春台。
就在其暗思心头之际，屋内的人开口了。
“贵人夜临寒舍，自当有好茶相待。以绿茶为衬，适量配用葛根、野葛花、金银花、桑叶等自然之物，入口清爽，唇齿留香；当然，若能再配上些蜂蜜水，那便是最好了。”
猛然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李紫墨惊而立在原地，无以应对。
“你……你是……”“昔日一别，终于今夜，再与四太太相见了。”
转过身，赫然出现在李紫墨面前的竟然是顾参谋。
“你……你是顾春明？你不是已经……”“廖司令失于所谋、一败涂地，心恨难消，陆应山虽有赶尽杀绝之令，奈何孔副官宽忍仁厚，最后一刻，还是放了顾某一条生路。”顾参谋稳稳答到。
“我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前来相见之人竟会是你。”李紫墨跟着说到。“乱世之下，唯有想不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唯有想不到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这里就是想不到的地方，你就是那个想不到的人。”“这句话是孔副官对我讲的，其用意至深，不得不令人感慨啊。”……
望着“死而复生”的顾参谋，李紫墨的心在悄悄地淌着一滴滴血泪。
她再一次深深明白了孔安的用心良苦，再一次对他为自己的全力所做和全心所谋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激和再不能予以回报的愧疚……
走进屋内，相对而坐，顾参谋将一盏温茶送到了李紫墨跟前。
“你知道我会来？”稍沉了沉，李紫墨轻声问到。“孔副官对我说过，如若大帅府遭遇不测，如果四太太能幸而脱逃，那么，许神医一定会想方设法为四太太周全，直至将您平安送到我这里。”顾参谋应到。
“陆应山曾要取你性命，可现而今，你却听从其副官的嘱托，将她的姨太太留下来、施以庇护。如此所为，难道，你就不觉得荒唐吗？”
这一句，李紫墨字字着意，表面镇定之下，怀疑、担忧、甚至是害怕暗藏于内。
“陆应山要杀我，完全因为我是廖司令的近身参谋，绝非个人恩怨；而孔副官犯险相救、暗中保全，当真是对我顾春明的一份大恩情。既是恩人所托之事，哪怕是不合情势、哪怕是荒唐至极，我也断断不能失于信、悖于行。”
说完，顾参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微微低下头，李紫墨望向桌案边的茶饮，其色清透，其香幽然；两片碧绿的叶子静静地漂浮在上面，相依相掩。
“你刚刚说，这茶的制法……”“从前，在大帅府的玉春台，四太太亲手为顾某烹制了解酒茶；而今，在这小小的玉春斋，顾某同样为四太太奉上一盏茶；只不过，其功用并非疏解酒醉，而是希望四太太自下一刻起，断、舍、离，明心志。”
“断、舍、离？”李紫墨不由地重复到。“大帅府不再，孔副官不再，许神医同样不再；试问四太太，命运至此，您还有什么难断、不舍和不愿离别吗？”
“帅府是没了，可孔安还在。等他养好了伤，就能……”“四太太不要再试探我了，我十分清楚，孔副官已然不在了。如果他还在，许神医是绝不会将您连夜送到这里的。”
不再分辩，李紫墨转而望向窗外，长长地舒了口气。
“四太太，您……”“顾参谋不是要让我学会断、舍、离嘛。若是还称呼我四太太，岂不是自相矛盾？”李紫墨回应到。
“那……顾某就直接唤你的名字。”“顾参谋唤我紫墨即可。”
“也好。既然四太太不再，那么，就让那个顾参谋跟着她一同去了吧。自今夜起，我唤你紫墨，你唤我春明。”“好。就这样。”
随后，站起身，顾春明走到窗前，轻轻抚了抚案台上摆放的一尊泥塑佛像。
“紫墨，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夜里，我带你出城。”“出城？去哪儿？”
“我们去边城，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边城？”李紫墨微微皱了皱眉。
“对。边城有我要找的人，我们选择去那儿，一定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