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下，骤然间，凄惨而尖厉的叫声撕裂了本来的宁静，如鬼哭狼嚎般回荡在许神医偌大的庭院之中。
声声入耳，暗门之内，独自站在一墙之隔的密室中，李紫墨闭上眼，任由曾于子夜之时、紫梅园中的笑声、哭声和“辨不清”的言语声萦绕心头。
从起初无比折磨的呼叫，到时断时续的阵阵哀嚎，再到最后精疲力竭的呻吟；二太太将惊醒于睡梦的楚江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安抚，以期驱散恐惧。
站在院中，守在凤姑身后，自始至终，隔着近在咫尺的那扇房门，许神医静静地听着一切，不动声色、不发一语。
也不知什么时候，屋内的声响终于停止了，黑夜笼罩下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屋内的灯烛依旧亮着，慢慢转过身，习习夜风轻轻吹动着垂在凤姑面前的黑纱。
一步步走上前，望着凤姑，许神医欲言又止。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沉了口气，凤姑低声说到。
“凤姑……不。我该唤你一声彩凤。”“彩凤虽在，可让彩凤日夜牵挂的肖姨太却再也回不来了。”
眼泪簌簌而下，凤姑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道好轮回、恶人终得报，如此，也算是你对旧主念恩尽忠了。”许神医说到。“终是彩凤无用，没能让肖姨太亲眼看到大太太是如何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着意安慰，许神医轻轻抚了抚凤姑的肩头。
“肖姨太的身后事，你可有什么打算？”“置一口体面的棺木，选一处风水上佳的洁净之地，请主子择一吉日，彩凤要亲自为肖姨太下葬，让她入土为安。”凤姑应到。
“好。一切事宜皆从你心愿，只求能让肖姨太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许神医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凤姑跪在了他的身前。
“彩凤，你这是……”“主子恩德，彩凤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我……我不要你念什么恩。你快起来。快起来。”“主子恩义，今生今世，彩凤涓埃难报；若有来世，彩凤愿当牛做马，再报恩德。”……
推开院门，眼前，许神医独自站在庭院正中，挺拔而略见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缓缓走上前，此刻，李紫墨心底万千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四太太。”闻声，回过身，许神医先开口道。
“如今，大帅府不复存焉，哪里还有什么四太太。”
说罢，李紫墨轻声叹了口气。
“从今往后，许神医还是直接唤我紫墨吧。”“鄙人不敢。”许神医随即应到。
“有什么不敢？没了大帅府，没了陆应山，从前的紫梅也就不复存在了。”
忽而一阵风吹过，李紫墨随手紧了紧斗篷的领口。
“今夜发生的一切，想必，你已然全都听到了。”许神医说到。“是。珠帘后的暗门，暗门后的密室，在那里，彩凤与大太太最后的一番对言，紫墨字字入耳、句句入心。”
“我早就知晓凤姑的真实身份，我一直在保护她，甚至是……帮她寻找和等待得以复仇的时机。”“彩凤是个可怜人，能得神医怜悯庇佑，是缘分、更是造化。”李紫墨回应到。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萍水相逢，我为何要对彩凤格外庇护？”许神医跟着说到。“紫墨本无须多言，若是神医愿意，自会全然相告。”
微微低下头，许神医向前移了两步。
“我为彩凤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为自己当年种下的恶果赎罪。”
“恶果？”李紫墨微微皱了皱眉。
“昔年，我为大太太献上了亲手所制的药粉，一种隐而无形、可致人神志昏乱的药粉。后来，肖姨太疯了；待亲眼看到她的样子时，我表面上故作镇定，可内里却是翻江倒海；回去之后，一连几天几夜，不思饮、不思食，不能眠、不能休。”
“昔日，你自认害了肖姨太；没曾想，来日机缘巧合，你竟收留了她身边的侍女。”李紫墨说到。
“说实话，渐渐相处之后，一开始，我只是隐隐地怀疑过凤姑，怀疑她可能对我隐瞒了自己从前的身份；不过，当我最终确定她的真实来由时，当我亲耳听到她对我承认自己就是出自大帅府、不得已隐姓埋名的侍女时，那一瞬间，我内心的如愿和欢喜当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如愿？欢喜？”李紫墨不禁重复到。“那是庆幸。我庆幸自己的身边人正是昔日肖姨太的身边人。我不得不感念上苍，感谢老天赐给我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赎罪之机。”
“原来，为楚江施针用药，为肖姨太取血，这一切，许神医全全是暗中相助、另有真意。”“罪孽已成，万般无奈之下，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心竭力一点点弥补，保全可以保全的，断送必将断送的。”
听着许神医的心底之言，李紫墨不由地万分感叹；她感叹大太太的机关算尽，却落得算人终算己；她同样感叹许神医的作茧自缚，纵使全心赎罪，却再也换不回坦坦荡荡的问心无愧。
“大太太死了，肖紫珊不在了，自今夜起，不知许神医和彩凤有什么打算？”停顿片刻，李紫墨问到。
“很快，我会离开这里，彩凤也会离开这儿。”许神医答到。
“去哪儿？”“天地广阔，或许，我会云游四方；至于彩凤，也许，她会选择跟在二太太身边，代肖姨太照顾楚江少爷，直至其平安长成。”
“是啊。如果彩凤能陪在楚江身边，肖姨太在天上看着，一定会无比欣慰的。”李紫墨应和到。
“帅府不再，大太太、三太太已死，五太太幽闭其中、假以时日必死无疑，二太太得以周全，日后还有彩凤和楚江少爷相伴；可四太太您呢？今夜以后，您又该何去何从呢？”
面对许神医如此一问，李紫墨一下顿住了。
“乱世之下，大帅府一夜倾颓，对其处处倚仗的李府又怎能独善其身？四太太，若是鄙人没有断错，眼下，李府怕是已然举家出城，纵是对您心有牵念，也再难相援了。”
“是啊。我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暗自心语，一时间，李紫墨乱了思绪。
可就在这时，相对而望，许神医的神情中忽见细微之变。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四太太的路，早就有人为您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