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服下红药丸的大太太并没有旧痛复发。
然而,纠缠于半梦半醒之间,屡屡浮现在她眼前的竟全是嫣红的样子,久久回荡在其耳畔的也都是嫣红的声音……
天蒙蒙亮,走下床榻,大太太只觉得整个人昏沉沉的,眼前所见更是模糊不清。
听到屋内的动静,很快,睡在外间的青蓝推门走了进来。
“太太,时辰还早,您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啊?”“胸口闷得难受,想开扇窗子,透透气。”大太太低声说到。
“昨儿夜里,您是不是睡得很不安稳啊?”青蓝跟着问到。“帅府没了,纵使换个金屋银屋,怕是也再难安枕了。”……
将方凳摆放在镜前,青蓝搀扶着大太太缓缓落座。
为其梳理着凌乱的长发,原本乌黑的发丝间,几缕突兀的苍白赫然眼中。
手中握着那枚金簪,此时,大太太的眼神中再不现往日的冷冽与犀利,取而代之的则是繁华过后的落寞与无望。
直直地望向镜中,这一刻,嫣红的声音再一次回响耳边:
“你……你这是怎么了?”“有……有鬼。”
“有鬼?这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呀。”“太太,我……我真的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你好好儿说话,到底瞧见什么了?”“我……我……”
“快说啊。”“彩……彩凤。我看见死去的彩凤了。”
“你是不是疯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说看到了死去的彩凤。”“太太,我真的看见了。千真万确啊。”
“好。既然你说得这么真切,那就带我一起去看看吧。”“现……现在,她可能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你不是说,刚刚才亲眼看到的嘛。”“太太,我没有撒谎。我真的看见彩凤了。她穿着一身黑衣裳,头上还遮着黑纱呢。”……
突然,“啪”的一声,青蓝手中的木梳掉在了地上。
猛地一惊,随之,大太太握着的簪子脱手而落。
紧跟着,就在青蓝准备蹲下身去捡回之时,忽而,屋外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咚——咚咚。”
叩门的轻重刚刚好,且听上去颇有节律。
“鄙人给太太请安。”
听是许神医的声音,青蓝上前开了门。
“青蓝姑娘。”“给许神医请早安。”青蓝屈膝致礼。
“敢问姑娘,太太可还安好?”“还好。还好。”
“这是凤姑刚刚备好的早饭,有清粥小菜、有糕点鲜果,虽是粗糙,还请太太念在其诚心侍奉,多少用一些。”
青蓝才接过许神医送上的食盒,这时,大太太自内室快步走了出来。
然而,就在其准备跨过门槛之时,也不知为什么,她一下了停住了,一只才刚抬起的脚又慢慢落了回去。
这一幕,许神医全然看在眼里,未动声色。
“太太,您……”“凤姑呢?为何不见她亲自把东西送过来?”
这一句,大太太神情凝重,语气中已显出质问之意。
“太太,许神医不是说了嘛,府中只有凤姑一人照料寝居,这一大早,她定是忙着,抽不开身呢。”青蓝连忙转圜到。
“我……我要见她。”大太太再说到。
“太太,凤姑终日以黑纱覆面,实在不敢失了礼数,冒然惊扰。”许神医跟着说到。
“我要见她。我现在就要见她。”缓了口气,大太太又说到。
“太太,您这不是为难……”“青蓝姑娘不必再劝了,悉听太太吩咐,鄙人这就让凤姑前来给太太请安。”……
立在门槛之后,一阵风吹过,望着许神医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曾与嫣红的一番对言,恰如昨夜般萦绕不去,避无可避,又一次响起在大太太瞬间空然的脑中:
“你今天是中了什么疯魔,竟将毁了容的凤姑看成是早就死了的彩凤?”“太太,我……”
“刚刚你都亲眼瞧见了,那样一张残破不堪之相,当真是令人害怕、令人作呕。只看上一眼,便如同有一团污浊之气堵在胸口,久久散不去呢。”
“你不是不知道,彩凤早已经死了,是回音阁那场意外的大火夺了她的性命。她的尸骨就埋在城郊的坟场,你若是心中存疑,大可亲自去看一看。”“嫣红一时失态,口出昏乱之语,还请太太……责罚。”
“哼。责罚就不必了。只不过,你要是真有什么乱了心神的病症,倒不如早些请许神医过府,好好儿地为你诊治一番。治得好便罢,若是治不好,你也就不必留在府中了。”……
“咚——咚咚。”
暗夜寂静,突然听到院外传来的敲门声,屋内,李紫墨和二太太相对一视,谁都没有马上回应。
“咚——咚——咚咚。”
又是一阵叩门声,这一次,二太太站起身,轻着步子走到了院门前。
“是谁?”“遵主子之命,今夜子时之前,婢女特来迎两位太太和小公子入府。”
听到外面的回答,二太太稍稍沉了沉。
“你家主子还交待什么了?”“入夜微凉,照主子的吩咐,婢女特意备下了披风,虽是粗布,还请两位太太莫要嫌弃。”
听到这儿,站在门内、双手紧握的二太太暗暗舒了口气。
紧接着,她回过身,朝李紫墨点了点头。
随后,打开门,就在彼此相见的一刻,咫尺间,看到一个一席黑衣、一帘黑纱遮面的人,二太太猛然一惊,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婢女见过二太太。”
惊悸之余,二太太并没有立刻回应。
见状,李紫墨自屋内快步而出。
“婢女见过四太太。”
暗夜之下,无法看清面容,只有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入耳,同二太太一样,李紫墨心中多少也有些害怕。
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镇定下来,不再露出一点点怯意。
“落难之时,承蒙许神医搭救,紫墨与二太太感激不尽。”
说着,李紫墨屈膝行礼。
“劳姑娘细心周全、入夜相迎,紫墨难言心底之意,只得再行一礼,与二太太同表恩谢。”“四太太多礼,婢女万万不敢承受。”
“敢问姑娘芳名?”李紫墨再说到。“贱名……凤姑。”
“凤姑?”
转头望向李紫墨,此刻,二太太的眼中满是惊异。
“夜风渐起,恐会遇上大雨,还请两位太太即刻带上小公子,随我一同上路吧。”“姑娘稍后,待咱们取好随身之物,即刻启程。”……
回到屋内,抱起熟睡中的楚江,二太太走到李紫墨的身后。
“紫墨,你有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异样?你指的是那个女人故意用黑纱遮着脸?”转回身,李紫墨轻声应到。
“我可以肯定,那个女人一定有问题。并且,我还有种感觉,她应该不是从许神医的宅院而来,因为,她身上有股气息,你我都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