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案前，李紫墨将手轻轻放在脉枕上。
陶瓷脉枕触手温凉，略见泛黄的白底上印着一枝枝青紫色的梅花，恰如凌寒盛开。
“许老先生，烦请您这就为我们姑娘细细诊脉吧。”
何盈话音刚落，就在老先生抬起手准备切脉之时，李紫墨戴在手腕上的玉镯悄然滑落，随即，嵌在镯子上的一道道金环正好碰在脉枕上，发出“叮”的一声。
听到这样细微的响动，老先生的手不禁微微一抖。
留意到眼前这一幕，沈君先是看向李紫墨，而后又望向老先生。
此刻，他想要从对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些讯息，然而，李紫墨的“平静坦然”、老先生的“不动声色”却令其一无所获。
屋内安静无声，三指触及腕间“寸关尺”，老先生时而轻抬、时而重按。
相对而视，一时间，沈君与何盈一语不发，各怀心绪。
“许老先生，依您看，这位姑娘的脉象如何啊？”片刻之后，沈君问到。
“姑娘的脉象偏深，且略见弦涩，不过，脉动还算平稳，根气不弱。”
“您的意思是……”“沈参谋长，可否容老夫问这位姑娘几句话呀？”
“当然。老先生请。”沈君随之应到。
“姑娘，老夫有三问，其一，姑娘是否已然婚配？”“是。”李紫墨答到。
“其二，姑娘是否曾有过失血之症？”“受伤之前，我得过一场急症，许是因用药有误，确有不少出血。”稍沉了沉，李紫墨再答到。
“其三，姑娘之前有无方药之禁忌？例如，不宜大寒大热之品、不受峻力滋补之剂。”“这……老先生这样一问，我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事实上，这一句，李紫墨是用了心计的；她已明了对方想要得到的答案，却故作迟疑。
“许老先生，姑娘哪里懂得那些精深的医理方药，您这样一问，怕是难住她了。”这时，何盈笑着说到。
“何姑娘讲得有理，确是老夫问得不妥，让这位姑娘为难了。”老先生跟着说到。
“或许……老夫该这样问，若用配成汤剂，姑娘可曾有过什么特别的不适之状？”“有。还真有。”没等李紫墨回应，何盈先答到。
听她这样一说，站在对面的沈君不由地眉头微蹙。
“许老先生，您还真是名不虚传的神医啊。只号了脉，就说中这么多，我听着，就像是神仙掐算出来的。”“何姑娘谬赞了，老夫愧不敢当。”
“正如老先生所言，有些汤药，我的确是很难服下的。”李紫墨说到。
“用药谨慎稳妥为先，还请姑娘与老夫详述一二。”……
跨出院门，沈君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最受不了熏灸的味道，只要一闻见，立马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我也不喜欢烧艾的气味儿，时间一久，弄得整个屋子都是乌烟瘴气的。”随在身后，何盈应和到。
“其实，你该留在里边，好好儿陪着顾紫梅。”沈君跟着说到。“顾师长是交待我照顾好她，但也没说一定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啊。”
说完，许是一个不留神，何盈将拿在手里的药方子甩到了地上。
见状，她蹲下身，似乎很不情愿地将其重新捡了回来。
“小何，要我说，你还是小姑娘脾性，根本沉不住气。”沈君低声说到。“是啊。我可没有顾紫梅那样的心机，才几天的工夫，就让顾师长对她那么上心。”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顾师长是为了他死去的哥哥才……”“沈参谋长，但愿我的所思所虑全都是多余的。”何盈紧跟着说到。
“你要记住，你的任务不是胡乱猜想，而是尽心尽力地照料顾紫梅，让她尽快康复。”“参谋长放心，顾师长的叮嘱我一定记在心里。我现在就去给她照方抓药，等熬好之后，再看着她一滴不剩地全都喝下去。”……
何盈离开后，沈君一个人留下来，时而朝院内望去。
他本想再走进去看一看，可几番犹豫之后，终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屋内，将少半截艾柱浸入清水中，而后，老先生合上了水盂的盖子。
“依老先生之见，我的伤病是不是还要再养些时日啊？”李紫墨试探着问到。“气血尚存凝滞不畅，用些温煦养血的方药，假以时日，定能康健如初。”
虽则眼睛看不见，但整理起案上的医用之物，老先生倒也得心应手。
“切脉三问，老先生虽盲了眼睛，心里却是格外通透的。”“脉初取细而弦涩，精而再察可知根气全然不弱；已婚配，曾失血，若见僵蚕、蝉蜕入汤剂便是苦涩、灼热、抵触而不能受。”
“神医过而不忘，潜细入微。”“说起来，老夫见过的病患着实不少，但如此特别的，怕是只有一位了。”
听到这番话，李紫墨渐渐红了眼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之感。
“真没想到，乱世一别，今日，竟在这个地方又见到了许神医。”望着对方手边的一盒银针，李紫墨轻声说到。“有缘重逢，能见得四太太周全，这便是最好不过了。”
“你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路遇贼匪，不但抢去了银钱，还把我打昏了，弄瞎了我的双眼。”许神医答到。
“之后呢？”李紫墨再问到。“机缘巧合，我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救下，收留在自己家中；至此，就算是留得一条残命，苟活于世吧。”
听着许神医的叙述，桌案之下，缓缓转动着手腕上的嵌金玉镯，李紫墨只觉得喉中堵住一口气，呼而不出、咽之不下。
“四太太，顾参谋……”“他已经死了，是为救我而死的。”
说完，李紫墨闭上眼，深深地沉了口气。
“那四太太是如何到了这里？”“许神医有所不知，顾参谋是顾师长的亲哥哥。”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安葬顾参谋之后，顾师长把我从新梅岭接到了师部。”
“四太太……”“我已经不再是陆应山的四太太，现而今，我的名字叫顾紫梅，顾参谋便是我死去的丈夫。”
李紫墨话音未落，就在这时，屋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