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君久久无眠,从寺中相见到迎入师部,他反反复复回想着有关于李紫墨的一切,并试图将可能忽略的细节再次斟酌。
对于何盈所言,他当然能明白那是一个女人心生嫉妒的表现;不过,他并不全然否定她的所思所虑,毕竟,李紫墨的出现太过突然,从萍水相逢到认定身份,其间,似乎少了几分顺理成章,而多了一些刻意人为。
然而,这样的感受与深思,沈君并不能对顾春来和盘托出。
作为生死之交,他完全能体会顾春来内心的痛苦,更深解李紫墨所能带给他的莫大慰藉,他不忍质疑这个仅存的安慰,至少在当下,他要成全她对顾春来无可替代的抚慰。
不过,作为师部的参谋长,他也有着不可退让的底线;他必须对李紫墨保持适当的观察甚至是怀疑与警惕,绝不能让她对顾师长有丝毫的危害。
同样的一夜,相比何盈的思不成眠,沉睡中,李紫墨再一次梦到了死而复生的陆应山。
一片黑暗之中,仍旧是高大的身影,仍旧是看不真切的面容,仍旧是熟悉的声音,仍旧是耳边无比清晰的一声唤——紫梅。
梦里,陆应山亲口对她说,自己只是受了伤,却没有送掉性命。
他还告诉她,无论天涯海角,今生今世,彼此定会再相见。
恍惚间,就在惊醒的前一刻,李紫墨仿佛听到了顾春明的声音:
“紫墨。别怕。不过是一场梦,醒了,就全都过去了。”
真正醒来之时,天已经亮了。
望向窗外,想到现实中再也见不到的顾春明,李紫墨的眼泪悄然滑落……
换过药之后,本以为很快能见到顾春来,谁知,何盈告诉李紫墨,天亮之前,他已然离开师部了。
她想要问一问顾春来去了什么地方,但何盈只是微微一笑,不再有任何回应……
临近一片树林,顾春来翻身下马,朝着一条小溪边快步走去。
此时,已经有一个人等在岸边。
“好久不见,卞兄还是老习惯,总会早一步到。”顾春来走上前说到。“你依旧是不早不晚,来得刚刚好。”
四目相对,不约而同,两人会心一笑。
“现如今,我该称呼你一声‘顾师长’了。”“什么师长。我不过是比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命好罢了,没有被一刀砍下脑袋,没有被一箭射穿胸口,最后,还得了个师长的虚衔。”
说着,顾春来低下头,轻轻踢开了脚边一个粘着泥土的石块。
“春来,你哥哥的事,我都知道了。”“嗯。”退后一步,顾春来点了点头。
“人各有命、天意难违,时逢乱世,你还是要想开些。”“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要为他们去做该做的事。”
“所以,你一定要陆应山活而见人、死而见尸。”
听到这句话,顾春来一下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实不相瞒,之所以今日相约,我就是来告诉你有关陆应山的消息。”
“卞兄知道陆应山的下落?他没死,他还活着,是不是?”“陆应山是死是活,眼下,我还不能给你一个十足确信的答复。不过……”
“不过什么?”顾春明急而追问到。“我可以告诉你,如果陆应山还活着,你完全可以利用他的儿子、他的女人把他给引出来。”
“卞兄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得到消息,陆应山的儿子和女人就在你的巡防区内,他们定是隐姓埋名地藏了起来,你一定得把他们找出来。”……
正午前,跟随何盈,李紫墨被带出了所居的小院。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刚刚沈参谋长吩咐,让我把你带到顾师长的住处去。”何盈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到。
“顾师长不是一早就离开师部了嘛。”“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顾师长整日都陪着你啊。”
“何盈,你误会了,我不是……”“不过一句玩笑话,你竟还当真了。”
说罢,何盈回过头,朝李紫墨笑了笑。
“这样的玩笑,紫梅当真是承受不起。”“瞧你说的。你可是顾师长的嫂子,再如何关照,你都受得起。”……
跨进正院,李紫墨渐渐停下脚步。
站在院子正中,望向不远处那扇虚掩的屋门,就在一瞬间,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谁在里面?”暗暗沉了口气,李紫墨问到。“是沈参谋长啊。”何盈即刻答到。
“沈参谋长有事要见我?”李紫墨试探着问到。“不光是沈参谋长,还有请来的一位老先生。”
何盈话音未落,李紫墨立刻想起前日相迎、顾春来曾对她说过的一句——你肩上的伤可得精心地养一养,等到了师部,我专程把老先生请过来,给你好好诊治用药。
“紫梅,顾师长惦念着你的肩伤,所以亲自叮嘱沈参谋长,一定要把老先生请过来,给你用上最好的方药。”何盈跟着说到。
“这……这真是……”“既是顾师长的一片心意,咱们就别站在这儿了,快些进去吧。”……
走进屋内,眼前,那位老先生背身而坐,一旁,沈参谋长正为其添上一盏清茶。
“参谋长,人我给您带来了。”这时,何盈先开口道。
“小何,这位就是许老先生,人称‘乡野神医’。”沈君笑着说到。
“许老先生”、“神医”,听到这几个字,顿时,李紫墨的心重重一沉。
望着身前的何盈,刹那间,不久前曾发生的一幕涌现心头:
“紫梅,趁着温热,快把这汤药喝下吧。”
“这是……”“这可是顾师长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你全都喝下去。”
“这汤剂的味道似乎有些特别,少了几分浊苦,多了几分清轻之气。”“你不知道,这方子可是顾师长用心寻来的,其中,有的先煎、有的后下,还得是文火慢熬,当真费了不少功夫呢。”
思绪停断,猛然间,舌上难耐的苦涩、喉间难忍的灼热、还有胃中极为强烈的抵触之感,曾经突如其来且记忆尤深的一切,不禁令李紫墨胸中翻江倒海,仿佛若不能尽力抑制住,就会又一次骤然作呕、心乱难安。
恰恰就在其心中忐忑之时,忽然,坐在桌案前的老先生失手打翻了茶盏。
“啪”的一声,白瓷碗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散落四处。
紧跟着,老先生连忙站起身。
“哎呀。老了,不中用了。连个茶碗都端不稳,实在是失礼了。”“没关系。没关系。您不方便,我让小何来帮着收拾。”
就在这一刻,老先生慢慢转过身,咫尺间,李紫墨亲眼看到了他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