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跨出院门，忽而一阵风掠过，吹乱了李紫墨额前的几缕发丝。
这一刻，在顾春明眼中，虽然褪去了华衣美服、珠翠点缀，但面前的这个女人依旧楚楚动人，犹如阵阵暗香，不知所起却令人心驰神往。
轻轻舒了口气，李紫墨一步步走到马车前。
“闷了一整日，夜里起了风，倒是凉凉的。”“清风送行，但愿咱们出城的一路能处处顺遂。”顾春明应到。
“其实，出城之前，我真的很想能再去李府看一看。”李紫墨跟着说到。“紫墨，无论是李府还是大帅府，咱们都不能再回去了。”
听到顾春明口中“大帅府”三个字，此刻，李紫墨有意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紫墨，我知……”“走吧。趁着夜深人静，咱们还是尽早出城吧。”……
暗夜之下，车马加速前行；坐在车里，李紫墨神情黯然地望向窗外，静静忍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摇晃与颠簸。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伴随着一声声惊马嘶鸣，车子猛地改变了方向，直奔河岸边冲了过去。
最危险的一刻，顾春明全力制住了惊马，就在距岸边不远处，渐渐停下了车子。
“紫墨。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儿？”一把掀起遮帘，顾春明急而问到。
没有立刻回应，李紫墨闭上眼，深深沉了口气。
“刚刚，路边有几只野猫忽然窜了出来，马一时受惊，这才朝着河岸边冲了过来。”顾春明接着说到。
“你放心。我没事，更没伤着什么地方。”稍稳住神，李紫墨回应到。“那就好。没伤着就好。”……
随后，走下车，李紫墨来到了岸边。
“我们到什么地方了？”“再走不多远就能看见外城门了。”顾春明答到。
“外城门。”“过了那道门，咱们就算顺利出城了。”
“出了那道门，以后，还会再回来吗？”望着平静流淌的河水，李紫墨低声问到。“世事难料，有时候，离别是短暂的，但也有时候，一别就是一辈子。”
“一别就是一辈子。”“紫墨，我已然对你说过，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忘掉你曾是李府的四小姐，更要忘掉你曾是大帅府的四太太。从今以后，你只是你自己，一个顺天改命、重获新生的李紫墨。”
片刻的恍惚，片刻的踌躇，而后，自袖中取出一条丝绢，迎着风，李紫墨将其握在手中，似乎稍一松手就会被吹得再也寻不回来。
“紫墨，这是……”“这条丝绢是我从前送给一个男人的，而今，他又将其送还给我。”
“是孔副官吗？”顾春明随之问到。“是。是他。当初，我送给他时，这丝绢上面只绣着紫梅花，可如今，他再还我时，却多了几行字。”
“几行字？”“朱笔写就，字字鲜红如血，从心底流出的血。”
“孔副官写了什么字？”顾春明试探着问到。
紧跟着，没有任何言语，李紫墨一下松开手，任由丝绢被一阵疾风吹向了河中央。
飘荡、旋转，时而被掠向高处，时而又贴近河面；那轻柔的丝绢好似出窍的魂灵，再也无法回到它的归处。
清冷月光之下，望着眼前的一切，李紫墨沉沉不语，泪水悄然滑落。
一瞬间，解开荷包、展开丝绢的一幕再一次涌上心头。
“念卿夜夜，魂梦难忘，幸得如斯慰心伤；近而相隔，思而不得，自抑自苦又何妨；情知所起，情难自已，暗暗相随相依傍；愿得相诉，愿倾衷肠，不负缘深，如旧佳人终成双。”
暗自心语，李紫墨仰起头，不由地一息长叹：“不负缘深，如旧佳人终成双。缘深、如旧，寥寥数字，终是解了我心头之惑。”
“这么说，孔副官留下的几行字，终是把一切都讲得清清楚楚，彼此间再无疑惑。”顾春明说到。
“细细想来，或许，这样的解惑是最好不过的安排。有了最真实的答案，也许，我心中的痛苦与愧疚会减轻很多；就像你说的，从今夜起，从这一刻起，我必须全然忘掉自己曾经的一切，忘掉那些并不真正属于我的一切，然后，重新开始。”“紫墨，你可以重新开始，我愿意陪着你，我们一起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站在李紫墨身后，顾春明本想扶住她的肩，可才一抬起手，却又畏缩地悄悄落了下去。
“春明，我想离开这里，一刻都不再停留。”回过身，李紫墨说到。“好。我们即刻出城，我带你离开这儿。”
“边城。我们要去的是边城。”“对。咱们加紧赶路，六七日内，定能到达。”……
车马飞驰而过，探出窗子，望向身后的外城门，一时间，李紫墨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父亲，母亲，姐姐；陆应山，许神医，彩凤；大太太，二太太，九香，曾妈，还有嫣红；至此，所有人的所有记忆都被留在了那座城中。
然而，最终封存那些记忆的是孔安，他就如同一把沉甸甸的铁锁，冰冷地锁住了、断绝了李紫墨的难以忘却与依依不舍。
从他那里，李紫墨得到了真实的答案：原来，因为有着极为相近的容貌，从始至终，自己都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所有的惦念、所有的保护，所谓的深缘，甚至是最后一刻的舍命相救，完全是源于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刻骨铭心、痛思难忘，而与“李紫墨”没有丝毫的关联。
作为女人，李紫墨嫁给了一个从未专情的大帅，又遇上了一位把自己当作替身、从而“倾心相对”的副官；有那么一瞬间，她曾设想甚至是期望孔安从没有留下那只粉红色的荷包，更没有在丝绢上写下那些鲜红的字迹；如果结局是那样，她就可以满怀痛苦与愧疚地永远念着孔安，永远念着他对自己犯险相护、以命换命的真情。
相伴、相拥、相吻，原本，这一切都像极了男女之间的真情，那是李紫墨一直埋藏心底的渴求。
奈何天不遂人愿，又是一个子夜，带着失落、带着痛楚、带着对未来的不敢企盼，李紫墨离开了这座城，随顾春明一路疾驰，前往未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