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方子，跨出内院大门，曾妈叫住了刚好经过的翠兰。
“你啊。本是专门照料小少爷的，干嘛还要做这些洒扫庭院的粗活儿啊？”“少爷暂且移去了齐淑苑，既空闲下来，我自当寻些旁的差事来做。”翠兰应到。
“瞧你这双白白嫩嫩的手，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多可惜啊。”曾妈笑着说到。“翠兰本就是伺候人的，万万不敢自娇自怜。”
拉住翠兰的一只手，曾妈轻轻抚了抚。
“这样，许神医刚刚为四太太开了一个安胎的方子，我呢，暂且离不开，所以，你就代我出府跑这一趟，去把药抓回来吧。”“是。”
“知道你是个细心谨慎的，所以，我才放心把紧要的差事交给你。”
随后，接过曾妈手中的方子，翠兰将其轻轻相折，稳妥地放进了随身的一只荷包里。
“知道去哪一家吗？”“翠兰知道，除那家三代行医的张氏药馆之外，旁的根本不配伺候咱们府里的主子。”
“好。那就快些去吧。等取回了药，按着许神医叮嘱的时辰，我亲自为四太太煎上。”……
内室之中，饮下一口茶，许神医毫不落声地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
“看得出，四太太的气色不大好啊。”“本就在孕中，加之思绪烦乱，难免会有些不适。”李紫墨轻声应到。
“初孕之时，还请四太太安心静养。”“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大帅府里的日子，外人又怎会知晓呢。”
说罢，李紫墨露出略显无奈的一笑。
“敢问四太太，自嫁入帅府之后，您可曾再回过母家？”“除了婚后回门儿的那一次，我便再没回去过了。”
“许神医怎的想起问这个了？”李紫墨紧跟着说到。“数日前，我曾为一位夫人诊过病，她的名字叫紫施。”
“紫施？李紫施？”“是。”
“您到过二姐夫家的府上？二姐怎么了？她生了什么病？”李紫墨急而问到。“自失子之后，二小姐一直郁郁寡欢；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子久了，便患上气血亏耗之证。”
“失子？您的意思是，二姐的孩子早已经没了？”“二小姐之子先天不足，生下后不足一月，便夭折了。”
“怎么会这样？”
一瞬间，李紫墨不禁回想起曾与母亲的一番对言：
“娘，几个姐姐近来可有消息？二姐的身孕如何了？”“她们都好。都好。你二姐就要生产了，她到寺庙求了支上上签，想必，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
“太好了。若二姐生下儿子，二姐夫也就不会整天惦记着纳妾收房了。”“但愿吧。但愿她能得个儿子，这样一来，不仅收住了丈夫的心，日后便能有所依靠了。”
不经意地一抬手，“啪”的一声，桌案边的青绿色茶盏被李紫墨碰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一下子回过神，望向许神医，此刻，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掩不住的忧虑。
“那孩子可是二姐的全部指望啊。”“为子嗣虑，现而今，二小姐的夫家已然纳了两房姨太太，而那三姨太就是几日前新进的门。”
“什么？他们这样做，岂非要将病中的姐姐逼上绝路？”“四太太莫要太过心忧，二小姐毕竟还年轻，只要悉心调养，日后，定能康愈如初。”
“姐姐所患实为心疾，神医可有良药解得心中之痛啊。”
望着地上的碎瓷片，李紫墨神情黯然。
“四太太，我……”“子嗣不易得，难道，这就是我们李府女子的注定宿命吗？”
闭上眼睛，一时间，李紫墨只感觉胸中有股气，一阵阵向上冲涌，着实难耐。
“正如二小姐先前所言，关乎子嗣，府中的三位小姐是各有各的苦衷。”“是啊。大姐的胎死腹中，二姐的得子难留，三姐的久久不孕，还有我的孕而不安。”
听着李紫墨的感叹，此时，许神医默不作声，没有丝毫言语相慰。
“一切听天由命吧。无论祸福，我李紫墨承受便是。”
“四太太愿不愿意听我一句？”许神医跟着说到。“当然。许神医但说无妨。”
“方才，在来回音阁的路上，为着您腹中之子，嫣红姑娘让我卜了一卦。”“哼。比起大太太，她倒是更加按耐不住。”
“成卦之后，我向其阐明了卦意，我说，四太太厚福，自能平安产下一位健健康康的小少爷。”
“这么说，您断定我能生下儿子？” 李紫墨迫不及待地问到。“四太太命中必有一子，且为贵子；待长大成人之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许神医怕是在说些吉祥话儿，尽力宽慰我吧。”“既将卜卦一事如实告知，我又何必再巧言相欺呢？当然，今日，我的确被人欺，也的确欺了人。”
“您这话……我听得有些糊涂了。”李紫墨试探着说到。
“就在刚刚，我对嫣红姑娘所讲正是假话。”
听到这一句，李紫墨一下愣住了……
夜色渐深，服侍李紫墨沐浴更衣之后，曾妈将一直温着的汤药送到榻前。
“这药是你亲自煎的？”“是。从头至尾，我一直守在跟前，寸步未离。”曾妈答到。
“你另外换了药，翠兰没有察觉吧。”“没有。小厨房里，我当着她的面儿，把她取来的药放进了砂锅；确定她离开之后，我这才全部倒掉，换上咱们自己抓的。”
“对了。今儿去抓药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李紫墨低声问到。“她叫红穗，平日里，就在府中帮着做些粗活儿。”曾妈应到。
“人长得怎么样？”“那姑娘生得不错，白白净净、娇小玲珑的。”
“孔安说，红穗是他的老乡。”“是。同乡邻村、自幼相识，彼此知根知底呢。”
“四太太，红穗姑娘话不多，跟她交待差事时，明白了也不过就是点点头。”“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不爱说话的人，反倒能保得平安、护得周全。”
这一刻，看着眼前的汤药，李紫墨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我，事事处处，孔安都是用了心的。”“是啊。若是没有孔副官暗中指派的红穗，咱们要想做什么，还真是有些掣肘呢。”
话音未落，忽然，后窗之外传来了一阵有节律的叩击声……
城西老宅之中，坐在炉火旁，廖司令缓缓饮下一盅刚刚沏好的热茶。
“司令，这是属下特意托人寻来的新茶，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嗯。的确是难得的好茶。”
得廖司令夸赞，冯四不由地笑了笑。
“陆应山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今天，陆大帅一改雷打不动的军部晨会之规，竟窝在府里的四姨太那儿，整整睡上了半日。”冯四答到。
“看来，见了叶重远之后，心神难安之下，他已是疲乏不堪了。”
说完，廖司令随手拿起茶台上的小壶，将冯四刚刚加进去的滚烫热水，一股脑地倒在了一旁的茶宠身上。
那是紫砂制成的一条龙，骤然遇热，自首至尾，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气泡。
看到这一幕，即刻联想起陆应山正是属龙，坐在一旁的冯四隐隐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已向上峰呈报，请求重新彻查胡司令疑为叛逃之事。”廖司令说到。“有叶重远亲证，假以时日，上峰定能将昔日疑案查个水落石出。”冯四应和到。
“十有八九，此案会落在总司令最最信任的穆中南手上。”“穆中南？”
“有他在，别说一个陆应山了，就是再硬的人，也一定能开得了口。”……
暗夜之下，守在门外，曾妈格外留着心、不时地左右张望。
内室中，看着李紫墨憔悴的面容，孔安不禁暗生怜惜。
“孔安，你告诉我，府中是不是要生大变故？”李紫墨问到。“廖司令有备而来，冯团长暗中相助，如此，陆应山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相比李紫墨的疑而不安，孔安显得异常沉稳。
“你是陆应山的副官，他一旦有难，岂不要牵累于你。”“紫墨，你是陆应山的姨太太，若帅府一败涂地，蒙难受辱，你又岂能逃得过呢？”
“我……我可以死。”“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你真的忍心，让他跟着你一同丧命吗？”孔安随即反问到。
“乱世之下，与其生不逢时，倒不如早早去了，重新再投生一回。”
说着，站在窗前，李紫墨慢慢靠在了墙边。
“紫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听到这一句，顿时，李紫墨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你……你要……”“这一局，有了顾参谋的先前相助，廖司令和冯四的阴谋就不可能得逞。”
“顾参谋？阴谋？我……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呀？”“紫墨，这是一场男人间的争斗，你无需明白。”
“孔安，请你告诉我，军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会等太久了，待到事成之后，我自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