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案前,沈君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缓缓端起面前的茶盏,久久浸泡,原本团簇的白菊已散开花瓣,一片片或轻浮漂动、或沉入碗底。
静静凝望,恍然间,曾发生过的一幕涌现心头:
“入夜寒凉,能喝上一盏热茶,心里暖得很啊。”“能有你这样情同手足、亦师亦友的参谋长,我这个一师之长才是心暖如春啊。”
“嗯。这茶浓淡相宜、入口清醇,想来,在你身边伺候的都是些有心之人啊。”“实不相瞒,这茶饮是紫梅亲自煮好送来的,一路上,为着不凉下来,她还特意加了保温的布套。”
“没想到,这紫梅姑娘还真是心思细腻。”“生得一副好容貌,用得一颗玲珑心,奈何命途多舛,尽是经了劫难、受了苦楚。”
“君子怜香惜玉,我看,你对她是动了恻隐之心了。”“乱世之下,唯有留她在师部,方可安身立命、保得万全。”……
思绪停断,猛然间,沈君举起手中的茶盏,将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恰恰就在此时,其身边的一个士官推门走了进来。
“谁叫你进来的。滚。给我滚出去。”随即,沈君高声呵到。
“回……回参谋长,属下有要情通报。”
暗暗沉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沈君暂且收住了怒气。
“讲。”“回参谋长,属下刚刚得知消息,顾师长已答允,明日一早,送顾紫梅离开师部。”
“什么?顾紫梅要走?”坐正身,沈君疑而问到。“来之前,属下已问过何盈姑娘,她说,顾紫梅的确要走,这会儿,已经开始打点随身之物了。”
“这样痛快地就走了?若果真如此,一时半刻,我竟猜不透她那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慢慢站起身,沈君自桌案后走了出来。
背过身,望着挂在墙上的山地图,一时间,其双眉紧蹙、暗自成思。
“顾紫梅有没有说要去哪儿?”“没有。”士官答到。
“就她一个人走?”“正因其一个人走,所以,顾师长才决定亲自相送。”
“得着人暗地里跟着她。”回过身,沈君再说到。“这……”
“记住。千万不要惊动顾师长,用咱们自己的人。”“顾师长亲自相送,明里暗里,跟随之人怕是少不了。”
“你是怕顾师长留心,对咱们有所察觉?”沈君低声说到。“谨慎为先,还请参谋长三思而行。”
“哼。察觉又如何?若是他顾春来真的心怨难消,大可除了我这个参谋长,以平怒气、以绝后患。”“参谋长多虑了,顾师长断断不会如此。”士官应到。
“生死兄弟,他可以恨我,我却不能同样糊涂,置其安危于不顾。”
说罢,沈君长长地舒了口气。
“参谋长的意思是……”“师部之内再留不得祸患,顾紫梅自请离去,诚然是一桩幸事。不过,咱们定要探清她的去处,以防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不过一个弱女子,她哪里算得上一只放归的老虎。”士官顺势说到。
“顾紫梅不是寻常女子,昔日一来、今日一去,这里边儿不知暗藏了多少心计,隐匿着多少不可告人的阴谋。”……
夜色愈发深重,轻步退出屋内,二太太关紧了房门。
启开木匣,许神医取出脉枕,将其轻轻推到陆应山跟前。
陶瓷脉枕触手温凉,在灯烛的映衬下,略见泛黄的白底上印着一枝枝青紫色的梅花,恰如凌寒盛开。
四下寂静无声,许神医凝神定气,三指触及腕间“寸关尺”,或轻抬、或重按,细细而察。
“帅爷之脉,洪而有力、根气有余,实乃阳气充足之象。”片刻之后,许神医说到。
“只不过……”“不过什么?”见许神医欲言又止,陆应山紧跟着问到。
“帅爷脉气不均,时而略见弦涩,尤其是左寸之部,如此,可知心血不畅、神之不安啊。”
听了许神医的话,陆应山双眉微蹙,将手移开了脉枕。
“紫墨她……”“帅爷安心,四太太聪慧过人、临危不乱,不过只言片语,便可与鄙人心领神会。”许神医说到。
“想不到,从前帅府之缘,倒是成全了今日的不言自明、默契相知。”
听着陆应山的话,许神医不禁思绪暗涌:
“这袋中的草药共十余种,鬼针草、银花、香枝灰等等,性味相异、功用相辅,用之日久,可御风寒风热。”“许老先生遣方精妙,旁人是断断比不得的。”
“对了。还有一事,老夫务要叮嘱姑娘。”“许老请讲。”
“因草药各有炮制之法,为保功效日久,此香囊万万不可浸水。”“许老放心,紫梅记下了。”……
事实上,早在许神医向李紫墨列举香囊方药之际,自己被迫用计之实就已然暗中相告。
鬼针草、银花、香枝灰,这三味草药之名,各取其中一字、连在一起,其谐音正是“鬼印灰”。
对李紫墨而言,帅府中的鬼印灰是她一辈子不会忘记的;那是大太太曾对她用下的毒计,为的就是人过留痕,害其灾祸临身。
沉下心、稍加留意,当她读出暗藏其间的这三个字时,所有的阴谋用计,都在一瞬间变成了书于白纸上的血红大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明了得不能再明了。
之后,她要做的只有八个字——看似入局,借计破局。
稍顿了顿,陆应山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留有一线缝隙的窗边。
“出了这样的事,今后,师部之中,紫墨怕是再难自处。”“依鄙人之见,只要那个顾师长不再疑心,至少于眼下,四太太还是安全的。”许神医应到。
“若是明智,这时候,紫墨最该做的,就是离开师部。”“这……这就要看四太太如何决断了。”
“但若真的这样做了,她一个女人,又该去向何处呢?”陆应山接着说到。“四太太知晓鄙人的居处,倘若其真的离开师部,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
“不要告诉她我在哪儿,更不能引她前来相见。现在,我不想见她。”转过身,陆应山忽而高声说到。
“帅爷,您……”“来日,即便真的要见,也得容我将一切都想明白了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