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帅府大门，迎着阵阵寒风，孔安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忽觉脖子上隐隐作痛，他随手摸了一下。
这一摸，孔安发现，自己的手中竟沾染上了点点血迹。
原来，就在刚刚，或许正是在自己用力推开李紫墨之时，对方一个手下不留意，那锋利的刀尖便顺势划破皮肤，留下了伤口。
立在原地不动，望着手上的一抹血痕，孔安不禁再次想起迎亲之夜，李紫墨走下花轿、稳稳站在帅府门槛之外、一把掀起大红盖头的那一幕，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容貌，清清楚楚，入眼入心。
这一晚，在城中一处吃花酒的地方，一向海量的孔安与兄弟们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渐渐地，他开始觉得浑身发烫，尤其是心口处，就如同放了一块烧红的炭，灼痛难耐。
勉强从软榻上站起身，孔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
他原本想走下楼，找老鸨子要些凉的东西来解一解酒热，可也不知怎么的，晕晕乎乎，他竟迈开腿，一阶阶上了三楼。
厚重的军靴一下下踩在暗红色的地板上，时而发出“吱呀呀”的响声。
循着雕花的木质栏杆，孔安晃晃悠悠，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无意中停在一间屋外，隔着半掩的房门，透过门里垂下的粉红纱帘，他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哭声和老鸨子的说话声：
“哎呀，我说姑娘啊，既然到了这儿，你就认命吧！再怎么说，比起旁的那些姐妹们，你能让有钱的大爷给包下来，这可是福气啊。”“不，我就是死，死也不去！”
“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从，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那个远在乡下的穷小子。你也不想想，跟着那个没出息的庄稼汉，你这下半辈子能过上吃不愁、穿不愁的好日子嘛。”“我不怕受苦，这辈子，就是饿死冻死，我也一定要跟着吉安哥。”
“真是个死心眼儿，可惜了你这爹妈给的小脸蛋儿！你细想想，要是你把五爷伺候好了，说不准，他一高兴，就把你娶成姨太太了。到那时，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你就有享不尽的福了！”“不，我就是不从，誓死不从！”
没有再听下去，走过那扇虚掩的门，恍恍惚惚的，孔安来到中间的楼梯前。
一双眼睛直直的，他一步步往下走着。
许是腿一软，一个没站稳，孔安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正是这一摔，趴在二楼的地板上，他迟迟没有起身。
慢慢抬起头，望向楼下敞开的大门，忽然间，孔安觉得它像极了自己从前到过的一个地方。
一时间，他就那样出神地看着，口中似乎含着欲说而不能说的话。
胀红的脸颊上，男儿泪悄然滑落，过往之事不由得涌上心头：
“安子哥，在城里呆了这么些日子，我也该回去看看咱爹娘了。”“不急，今天，我再带你四处转转。”
“还是别逛了，城里吃的、用的都贵得很，咱可花不起那些钱。”“秀儿，你用不着担心，等我投靠了陆大帅，在他手下干出名堂，得个一官半职之后，咱的日子肯定错不了。”
“可那个陆大帅能留下你吗？”“时逢乱世，那些盘踞一方的军帅们正是收兵敛将的时候，所以说，我也算赶上机会了。再者，不是还有冯兄从旁关照嘛，陆大帅面前，他能说得上话，只要他肯帮忙，那就大有希望了。”
“安子哥，你和那位冯兄从前有过交情吗？”“小的时候，我和他同住一个村儿，平日里常在一块儿玩儿，后来，她爹死了，冯兄便随她娘改了嫁，没多久，也就离开村子了。”
“这么说，那个冯兄也是个苦命人。”“我还记得，他爹刚过世的那段日子，冯兄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两个小的弟妹饿得直哭。当时，虽说我家也不宽裕，但我娘还是时时接济他们，毕竟乡里乡亲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走投无路吧。”
“所以，他会念着自小的情分来帮你？”“这次来城里，我和冯兄能遇上、还能记起彼此，这已经就是冥冥中的缘分了。他说自己混得挺好，我若有什么需要照应的，他一定帮忙。”
“他要真肯帮你，那可就称得上是贵人了。”“今儿晚上，我要花些银钱在聚義楼请冯兄小酌，你也跟我一起去。我告诉你，城东那个聚義楼可气派呢，那大门口，张灯结彩的，进进出出都是有身份的人。”
“我去？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进出什么酒楼吧。再者说，人家要是问起我是你什么人，你该如何答呀？”“呵呵，那还不简单，就直接说你是我媳妇儿呗。”
“我……我还没正式过门儿呢，凭啥叫你媳妇儿？”“哈哈哈哈，秀儿，你就别害臊了，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这辈子都逃不掉啦。”
……
这一夜，帅府外，孔安烂醉如泥。
帅府之内，李紫墨思虑心头，孤枕无眠。
关于如何知晓三太太小产一事，本来，她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应对陆应山的说辞，可没曾想，陆应山根本没有回府。
熄掉屋内所有的灯烛，落下纱帐，独自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李紫墨暗生思绪，特别是分别前，孔安最后的几句告诫，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回荡在耳畔：
“你若是肯认命，肯一辈子呆在帅府里，那你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尽早为陆应山生下一个儿子，保护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也只有这样，即便失了宠，你也有在陆府站稳脚跟的资本。”
“再有，帅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深藏着心计，时时刻刻，你都要小心应对；尤其是大太太，她的手段阴毒得很，狠到你根本想象不出，甚至于，连陆应山都会不知不觉地陷入她的圈套。”
“还有就是，为了寻求自保的方式，你不妨去利用别人的丑事，抓住他的要害，令其受制于你，为己所用；当然，待时机成熟了，且你想做的时候，也可手起刀落，一举为自己除了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