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与以往不同，何盈屋里的灯早早就熄灭了。
遮上窗帘，满腹心绪的李紫墨独坐案前，直至子夜将近。
对她而言，阴阳更替的子时有着近乎宿命般的特殊意义，从前如此，而今依旧未曾改变。
站起身，李紫墨将面前的灯烛移到榻边的矮柜上。
烛火明亮，足以将近前之物看得清清楚楚。
随后，摘下挂在床头的淡紫色香袋，李紫墨将其托在手中，再一次轻抚那银丝线织绣的一朵朵梅花。
暗夜之下，近嗅其香，这一刻，她仿佛闻到了更为幽深的辛芳。
深吸一口，那气息直入心底，一瞬间，犹如穿过烧山火的透天之凉，令人昏浊顿消，轻灵冰爽。
手握香囊，李紫墨闭上双眼，深深地舒了口气。
而此刻，许神医说过的话又一次回响耳畔：
“若是方便，请姑娘将此香囊置于枕边，入夜香气尤散，可经口鼻透达肌理，久之通行血脉。”
“这袋中的草药共十余种，鬼针草、银花、香枝灰等等，性味相异、功用相辅，用之日久，可御风寒风热。”
“还有一事，老夫务要叮嘱姑娘。因草药各有炮制之法，为保功效日久，此香囊万万不可浸水。”……
思绪骤然停断，李紫墨睁开眼。
随即，她将一旁的盆架拉至身前，早已备下的一盆清水中，白瓷底上、已见消磨的暗红花案澈然入目。
解开香囊上系着的细绳，撑开袋口，李紫墨将其白色内袋中的草药尽数倒出。
细碎的草药形态各异，或为叶片，或为短枝，或为颇具棱角的硬石。
紧接着，抽出已然空置的内袋，她小心翼翼地抚去褶皱，尽量将其展平。
就在下一刻，四角见方的白色布块被沉入水中，很快，一种难以形容的特殊气味自水面散了出来。
片刻之后，李紫墨慢慢松开手。
当她全然抬起手掌时，刹那间，白色布块上、几行细小的红字赫然入目：
“白日相对难尽言，隔夜子时望相见，乱世存身千般苦，旧人已去安心念。”
字字入心，愈发紧握住空空的香囊，李紫墨仰起头，想要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恍然间，如鬼使神差般，曾发生在帅府的一幕不禁涌上心头：
“洛神花？这与大太太的那只锦囊有何相干？”“锦囊乃绸缎所制，其上所绣正是盛放枝头的洛神花。”
“这又能证明什么？”“跟随大太太多年，我深知她向来的习惯，但凡是存物的锦袋，其外所绣之象可征其内所藏之品。例如，见河蚌蕴珠，内里便是一条珍珠手串；见蝴蝶团簇，内里便是难得的花粉香料了。”
“洛神花萼，成粉精制，特殊之时，可为大用。会有什么大用呢？”“那时候，我也这样问过彩凤，只不过，她那句话，我想了好久，最后也没悟出什么来。”
“人之常见，过目无念，留得暗香，痕着必现。”“这十六个字，你能从中读出什么来吗？”
“人之常见，过目无念，留得暗香，痕着必现。人，过，留，……”“紫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人——过——留——痕。”……
清晨，太阳好似被一层薄雾遮住，透出的光亮略显朦胧。
站在院中的大树下，沈君将余下的半盏清水泼在身前的树坑里。
“怎么样？今儿一早，那个顾紫梅可有什么反常之举？”“没瞧出来。她还是一样的早起，一样穿那身素色的衣裳。”何盈在一旁应到。
“哼。顾紫梅是个美人儿，若再打扮得娇艳些……”“这儿可是师部，不是什么富贵老爷的府邸，岂容得她花枝招展、处处留香。”何盈紧跟着说到。
转头望向何盈，沈君不由地一笑。
“小何，你对顾师长还是不死心啊。”“我什么心思不要紧，只要顾师长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英雄难过美人关，顾师长挺得过刀枪剑雨，却难敌温香满怀。”沈君再说到。“我早说过，顾紫梅居心叵测，若不是她善用心计，顾师长……顾师长绝不会是今天这样。”
望着何盈，此时，沈君暗暗沉了口气。
“顾紫梅可以用计，咱们同样可以用局。我之所以要劝说顾师长亲自外出巡防，为的就是让她一无所靠。我倒要看看，没了可以倚仗、庇护的男人，她一个女人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可是……”“可是什么？”
“我怕……我是怕参谋长这一计……”何盈欲言又止。
“没了一个云秋，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顾紫梅心里有鬼，她越是怕，我就越要让她心惊胆战，从而一点点的，露出她的狐狸尾巴。”
“你……你说她是狐狸？”何盈顺势说到。
“若只是一只骚狐狸也就罢了，怕就怕，留着她，就等于给春来留下祸患，甚至，给整个师部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日到正午，许神医刚要起身，一旁的两个男人立刻走上前来。
“许老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军爷，老夫不过是想方便一下，这总不能……总不能让两位伺候吧。”许神医应到。
“这两日城中不太平，沈参谋长命属下留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许老，断不能有半点闪失。”“沈参谋长好意，老夫受之有愧啊。”
说着，许神医拿起了身边的手杖。
“军爷大可放心，我一个老瞎子，就是您敞开大门、让出路，我也走不出多远。更何况，眼下，这院门紧闭，且各处有人把守，要真想逃出去，非得生出对儿翅膀不可。”
“沈参谋长着意叮嘱，属下不敢不奉命。”
说罢，其中一个男人拿去了许神医的手杖。
“这……”“许老若要方便，属下这就命人将恭桶提进来。”
“军爷如此，莫不是让老夫出丑嘛。”“许老是顾师长最最信重之人，既是自己人，就谈不上什么出不出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