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站起身,侧过头,凤姑掀起了另一半面纱。
明亮灯烛之下,呆立在原地,刹那间,无比清晰的半张脸赫然出现在大太太眼前。
惊悸,恐惧,慌然不知所措。
此刻,大太太用手指着凤姑,哑然失语。
“太太,您还记得我吗?”片刻之后,凤姑轻声问到。
“你……你是……”
“我是彩凤,从前,在帅府中服侍肖姨太的彩凤啊。”
“你……你竟然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彩凤还活着!昔年,回音阁的那场大火毁了她的容颜,却没能夺去她的性命。”
直到这一刻,回想起嫣红曾经的“白日见鬼”与“胡言乱语”,大太太终于明白了其中玄机。
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稳稳地,凤姑一步步朝着大太太走了过去。
后退,再后退,直到避无可避地靠在墙壁上,大太太这才被迫停了下来。
相隔三四步之处,凤姑停住了脚步,“陆应山已死,风光一时、不可一世的大帅府一去不复。我已经到过府里了,且亲眼看见了什么叫一片狼藉、什么叫破败不堪,那些贼匪一把火烧了整个同齐堂,现而今,那里已然是断瓦残垣、面目全非了。”
说完,望着大太太惊魂未定的样子,凤姑冷冷一笑,“惊慌之下,太太自密道匆忙逃出帅府,至于府中的其他人,定是无暇相顾。不过,不必担心,彩凤会把所见的一切全都告诉您。”
稍沉了沉,凤姑接着说到:“首先要告诉您,三太太已经死了,是被那些贼匪活生生一刀刀刺死的,她的尸身就横在内院的石阶上,一丝不挂,遍体血红。”
听着凤姑的叙述,大太太的面色越发惨白,一双手不住地微微颤抖。
“说完三太太,下一个,就轮到五太太了,从前,您身边最得宠信的嫣红。”
“嫣红。”
“不同于三太太,为了避祸,五太太躲进了凝香斋内暗藏的一条密道;只可惜,那暗道仅仅布了一半,要想走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你知道?”大太太用略显颤抖地声音问到。
“帅府之隐,太太所知,旁人未必不知。”
“嫣红她……”
“她被关在了密道里,而那扇暗门,只能通过外面的机关才能打开。正是隔着那扇暗门,我亲口告诉她,我就是彩凤,一直都还活着,活到重回帅府的彩凤。当然,我不会为她打开那扇厚重的石门,我想要的,是让她永远都被关在里面,在无尽的黑暗中,一次次呼喊、一次次挣扎,直至再无丝毫之力,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你……”
“太太可是想责怨我见死不救、用心狠毒吗?”
说罢,凤姑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大太太而言,这笑声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令人胆寒。
“若论狠毒,天底下,还有谁可堪与太太相较?回音阁事发之后,肖姨太为什么会疯?她为什么会被陆应山囚禁于紫梅园后?她又为什么会沦落到似鬼夜行、再不见天日?帅府中侍奉多年,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定是你处心积虑,定是你用下阴毒手段,要将肖姨太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不,我……我没……”
“嫣红是你的帮凶,暗害肖姨太,她定是功不可没!很早以前,她就一心想要成为帅府里的太太,为此,所有得陆应山宠爱之人,都是其心头妒恨。”
大太太眼前,一半是丑陋扭曲的面容,一半是清丽熟悉的面孔。
她的耳边,凤姑的一字一句尖利如刺,一言一语充满了积蓄已久的仇恨。
恍惚间,帅府中曾发生的一幕幕接连不断地闪过大太太的心头,她的神情中,一半是残留的恐惧,而另一半则是惊恐过后的默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倚靠在墙边,大太太高声笑了起来。
伴随着阵阵笑声,几滴泪自她的眼角悄悄滑落,“晚了,太晚了!彩凤,即便你没有死,即便你又回来了,已然发生的一切还能改变吗?肖紫珊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想必,你进帅府的时候,都亲眼瞧见了吧。她的尸身在什么地方?不会也像九香那样,落得无衣遮体、遍身血红吧。”
听了大太太的话,缓缓近前,凤姑微微一笑,“请太太安心,肖姨太早已自回音阁内的密道逃出,眼下,彩凤已将其安置在了最为稳妥的地方。”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敢断定,肖紫珊必已丧命!”大太太恶狠狠地说到。
“断定?是因为许神医献给太太的那壶下了特殊之毒的美酒吗?”
凤姑此言一出,顿时,大太太愣住了。
“万无一失、不着痕迹,太太交待许神医的话,彩凤讲得没有错吧。”
没等大太太开口回应,凤姑紧跟着说到:“汝之砒霜,吾之蜜糖;虽是同一壶酒,不同的人饮下之后,却有天壤之别。”
听到这句话,如巨石坠崖,大太太的心重重一沉。
恍然间,她猛地回想起与肖紫珊相对之时的一幕:一把抓住那瘦弱的手腕,将酒盅推到她的嘴边,正是这用力一推,晃动之中,酒饮自杯内溢出,顺势落下几滴,恰恰浸在了其另一只手腕戴着的玉镯上。
“玉镯,那……那上面的……金环,玉镯上的金环没有变色。”
暗自心语,大太太只觉得手脚发凉,曾经一次又一次折磨她的头痛欲裂似乎就快要发作了。
紧跟着,耳畔,就在同齐堂内室,曾与许神医的一番对言清晰回荡:
“这药粉……”“太太安心,以鄙人所制药粉混入陈年美酒之中,如此妙方,断可取其性命于无形。”
“果真能有这般神功?”“取母血,医子疾;昔日,借取血之机,鄙人已然在暗中给肖姨太用过药;药物日日蓄积,贮藏于血脉之间,待时而引动发散,可奏神效。”
“若是同饮……”“汝之砒霜,吾之蜜糖;虽是同一壶酒,不同的人饮下之后,却有天壤之别。既是送行,太太大可同饮,而绝无后顾之忧。”
“记得从前,偶然听明弘大师提起过,凡可引动于内、发散于外之品都有同一个可验之法,好像是……好像是用金银,纯度很高的金银。”“太太所言极是,散入药粉的美酒,一旦触及金银,瞬间,其本来之色就会发生改变,犹如蒙上一层淡淡的乌黑,稍待片刻,方可恢复如初。”
“那就请神医即刻一试吧。”“是。鄙人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