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此时祁雷已经坐在堂屋的大方桌前,妇人则拿起缝了一半的衣衫坐在炕沿。
祁雷懒懒地站起身,极不耐烦地喊道:“这般时辰了,谁啊还来敲门,若是收租的那可是走错了门。”说着缓缓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个头矮小的中年汉子,手里挑着一盏桔色的琉璃灯。汉子嘴一歪道:“最近风向不佳,听说城外进来一撮人口贩子,只今日就有几家在亭长处报说丢了人。”汉子一只脚迈进门槛,祁雷假意阻拦,倒被那人一掌推开,径直向炕上的妇人走去:“我是专奉了亭长的命令,要挨家挨户查看的。”
妇人抬起头,冲着矮汉嘲讽道:“俺们家可没报丢人口,难不成你是奉了亭长的命令,过来查看一下俺这个豆丁大的小院会不会藏了人贩子?”
矮汉子将手中的琉璃灯举起,照了照妇人的脸,一副嬉皮笑脸样道:“哟,原来是位妇人,在下眼拙,这屋里昏黑灯暗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黄花大闺女来着,哈哈。”
“呸,”妇人跳下炕,“俺看你不是眼拙你是眼瞎了。”
祁雷走上前把眼一瞪,那气势着实威武,“还不快些滚了出去。”
矮汉一惊先是有些畏惧,稍候又立马恢复了常态,呵呵笑着也不搭理祁雷,挑着灯笼四下里照看,眼珠子转着转着,突然盯着土炕上的一摞棉被细看起来,“这位妇人莫要动怒,刚刚有人报说,看到有人贩偷偷溜进了巷子……”
未等矮汉子说完,妇人已是心火难平,她腾地伸出手来,一把将被褥掀起:“这位小官莫不是怀疑俺们,真的藏匿了什么人贩子?”被褥被掀了个乱七八糟,“来来来,你过来再仔细瞅瞅,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藏了人?”
“呵呵,火气不小啊,莫生气莫生气吗。”矮汉瞅寻了一圈,见整个不大的堂屋也确是难以藏人,便提着灯笼往外走去,走到门边见一口诺大的水缸在门后墙角放着,上面盖了一个大木盖子,于是又停下脚,上前猛地将木盖子打开,里面却是满满的一缸清水。
妇人道:“小官是口喝了吗,木瓢可就在下面放着。”
矮汉子还真的放下盖子,拿起木瓢舀起一瓢水咕咕咕地喝了下去,喝完将木勺一扔跨出门槛,一招手几个小子呼啦跟了过来,就听他们小声对矮汉子说道:“那几间屋都寻过了,确实没人。
“嗯,看这巷里哪家还亮着灯,再过去搜一搜。”几人嘀咕着出了院门,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子险些被脚下的一条木栓绊倒,气哼哼地骂道:“妈的狗蹶子,大晚上的受累,还得着你的气受。”
等一群人出了院门,祁雷赶紧拴好门栓,回房帮着娘将采莪从土炕的柴火洞里扶了出来。采莪忍不住咳嗽起来,还大口地喘着粗气。
妇人取过巾帕递给采莪,又嘱咐儿子:“去伙房烧些开水,让采莪喝点热水再洗一洗,这孩子可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祁雷站在原地犹豫着,担心柴烟会将那些人再引了回来,但看看采莪一身的尘土和疲倦,只好答应着往外走去。
采莪喊住祁雷,“我不需要热水,天气热用些凉的便可以了。”
妇人叹口气,“俺们的采莪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不用担心,任谁这夏天里还不能用热水洗上一洗了?那些狗腿子们不会回转来的。”妇人说着,走到门口大声喊:“雷儿,雷儿你咋又在院子里摆弄你的那些个家伙,让那些狗仔子们这么一气,娘的咳喘病又犯了,快去伙房给娘烧些热水送过来。”喊着,还有意咳嗽两声。
祁雷被他娘的做戏逗得直乐,配合着喊道:“听见了娘,这就去。”
采莪坐在炕上也是抿着嘴乐,妇人往回走来,看到采莪笑了,便跟着打趣道:“好歹看这丫头也笑一笑了,幸亏了雷儿砌的这个土炕,他们京城里住惯了的人,哪里会知道这下面的洞大的还能藏人,就是委屈了你,着实有些憋屈。”
“不打紧的干娘,要不是你和雷哥哥,兴许我已在化人场,被他们……”
“胡说什么,呸呸呸,”妇人赶紧捂住采莪的嘴,连呸几声算是避了邪,“他们根本就没把你推到那个晦气的地方去。”
采莪疑惑不解。
“一开始他们是把你往那个方向推的,等俺追上他们,本想着上去拦住的,可是再一想,俺一个妇人家的身上也无银两,他们哪肯将人就给了俺,于是俺就一路跟着他们,想着等出了城到了那个地方,待他们将你放下了,俺再背上你回来。”妇人讲着,抓起那件缝补的衣衫,为了不让采莪恐惧,她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平淡些,“就是到了新街口那个地方,那条街巷平时还真少人走,一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姑娘突然就冒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像是家丁摸样的人。”
“干娘,”采莪打断妇人的话,轻声问道:“莫非那个宫女,就是干娘说的大脸盘,高高壮壮的那个。”
“对了,就是她。”
“难道这云莫……”采莪思考着缓缓说道。
“就是你说的那个云莫,她往那两个太监手里塞了银子,虽然离的远了些,但俺知道一定就是塞了银子。”
“后来如何了?干娘。”采莪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急切地问道。
“后来,他们把你抬上一辆车,被那宫女带着去了一个客栈,”妇人低头想了想,“对了,好像是什么老禄客栈的。俺在外面不便进去,心里着急正想着该如何是好,不料那个宫女从客栈又急急走了出来,离开了。”
“那一定是她把我交给了绣掌使。”采莪恨恨地说道:“原本她们是想打绣院另一个姑娘的主意,不成想那姑娘被我们拦下,掌使和云莫便打起了我的主意,难怪我醒来会见到那个又疯又丑的老男人。”
“当时俺也是想,他们肯定是在打你的主意,至于想要把你送到哪里却不知道,俺就在客栈外边等着。直到一个郎中从里面走出来,俺就知道起码你安全了。”妇人看着采莪,“芩儿同俺说,你身上被他们封了死穴,必须要在未时前解开方可,否则……”
正说着祁雷提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听了他娘的话,猛地将陶罐往桌上一墩,“如此恶毒的手段,哪里还有人性。”
采莪道:“那个疯子应当就是绣掌使的老哥哥,听绣院的姐妹们悄悄说起过,为了让这个家中唯一的传人能够传宗接代下去,多年来不知给他买过多少女子,但是没有一个能够生下孩儿的,多则半年少则几日,进到他家的女子,不是疯了的就是被逼自杀的,甚是可怕。”采莪说着后怕起来,“若没有干娘和雷哥哥相救,真还不如将我送去城外去的痛快。”
“说什么疯话,”妇人拉起采莪的手摇摇头,“你好像知道此件事的缘由,看来这掖庭果真是身不由己,往后芩儿和采芑两个丫头可怎么是好。”
“干娘,”采莪本想说,她们最先要陷害的就是祁姐姐,所以才能猜出里面的缘由,却又硬是把话咽了回去,改口安慰道:“您别担心,祁姐姐聪慧机智,她们奈何不了她的,就是采芑有些粗枝大叶的,不过有姐姐的保护,也定不会有事的。”
“哎,但愿凡事平安吧。”妇人无奈地叹口气,“若在以前,你们姐妹怎会受此等委屈。”
采莪一时无语,思路跟着回到两年前的赵宫,只是时光易逝,如今她与祁姬采芑已是咫尺天涯,也不知三姐妹何时还能再见。
妇人又道:“我也多少听说过那个王家疯子的事情,以后再也没人肯把姑娘卖了过去,哪怕是乞丐的闺女也不肯给了他们,就连他们家的丫鬟用的也都是些艾服之年的老妈子。今日我一直跟着他们到了王家府院,就猜出了大概,定是他家那个在宫里做女官的恶女人,想着法子陷害身边的姑娘,好给他的疯哥哥做媳妇,便紧赶着回来找了雷儿令他前去。”
“这王家虽算不得豪门大户,但也是院落交错,大大小小的房间不少,他们把你锁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那个疯少爷一直被下人们盯看着,天黑以后实在是耐不住了,便强闹着跑到锁你的地方,我跟了过去才把你找到。那疯子疯的可真是厉害,硬是把昏倒在地上的人晃醒过来。”祁雷倒了一碗水递给采莪,“王家的那些个家奴各个都是熊包,还真有点后悔当时没能一掌劈死那个疯子,留着便是害人。”
“若为了救我被那些家丁围住了,定会连累了干娘一家,采莪怎又过意的去。”采莪放下空碗,在土炕上跪起,连着磕了三个头,“娘,您以后就是采莪的亲娘。”
妇人赶紧搂过采莪:“这孩子咋还这样认真,你和采芑本就是俺的亲闺女,这回倒是好了,你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采莪使劲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