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一石惊起千层浪,安静立时被打破。绣女们在梦中惊醒,一个个翻身披衣,连个哈气都顾不得打上一个,便叽哩咣当地抱起昨夜理好的丝线纷纷向绣室跑去。
云莫脸上糊了一层白兮兮的黄泥,跳下床尴尬地看看掌使,侧身走向水盆。绣掌使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正要转身出门,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咯咯……”伴随着幽灵一样的笑声,一根干枯的树枝伸向绣掌使那张黑煞的脸,“你可知本宫是哪位夫人,咯咯……”
绣掌使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吓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蹲去。正捧起水准备洗脸的云莫忽地抬起头,见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女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嘴里尖声地大声笑着,正欲用手中的树枝抽向绣掌使。
云莫下意识地尖叫一声,疯女子停下抬在半空中的手转脸看向云莫。
一脸黄泥,瞪着两只大眼的云莫更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鬼,疯女子惊的大叫,抬起腿在绣使的肩上踹下一脚,紧紧攥住手里的树枝连蹦带跳地向外逃去。
绣掌使感觉不对劲赶紧抬头,明白过来原来是一个女疯子对着自己又叫又踹时,不由得火冒三丈。
她怒气冲冲地追至回廊,一把抓住疯女子褴褛的衣衫,抬起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随着一声脆响,女子脏兮兮的脸上扑簌簌地滚下两行泪珠。
女子安静下来,恐惧地蜷缩起身子颤栗不止。
云莫也再顾不得洗脸,站在睡房的门外往这边张望,总感觉此女十分的眼熟,却又一时想不太起来了。
当第二声脆响落下时,两个姑姑从院外跑了进来。一个姑姑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麻绳,另一个则手握一把竹尺,凶神恶煞般地走上前。二人不由分说抡起绳子,将抖得越发厉害的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捆绑完,一位姑姑向旁边的绣掌使略施一礼,“见过大人。这个贱奴想做夫人想的疯了,小的们一时疏忽,让这贱人偷偷溜了出来,惊扰了大人,望大人莫要怪罪。”
“殇庭的大门也是可以随随便便打开的吗?”绣掌使气不打一处来,“如此疯癫之人,竟然窜入内院。这次也就罢了,若是下次再让本掌使遇到,定不会饶过你们。”说着,又夺过姑姑手中的竹尺,在女子身上狠狠地抽打了几下,才肯罢休。
听到殇庭二字,云莫突然想起那个差点成为待诏的女子,心里猛地一紧,赶紧退回房内,将脸埋进盛满清水的盆里。
绣室内,所有女子正小心打理着各自所需的刺绣丝线,绣掌使一脚跨了进来。环视一下四周,将目光落在采莪空着的座位上,心中难免黯然。紧接着目光飘到后面正低头理线的祁姬身上,一种难以理清的复杂情绪不自觉地冒了出来。难道这个女人有通天的本领,采莪的得而复失……绣掌使下意识地往祁姬身上想着,却又感觉不可思议。
正想着,云莫从外面走了进来,进门便道:“报告大人,府上送成衣的使差到了。”
“这样早?”按照以往的惯例,长信府的太监似乎没有如此的勤奋过。
足足六个大箱笼从外面搬了进来,绣室的两个大箱笼也被抬了出去。绣掌使与送差的公公交换好衣单,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公不需要查验一下吗?”
御府太监呵呵一笑,“有官坊的封印,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这几日事情着实多的紧。若非,这天一亮就忙着赶差,是何苦来着。”说着,指挥着搬运的太监们急急地走了。
太阳挂上了正东方,绣掌使看着摞放了满满一溜墙的大箱笼和一屋愁眉苦脸的绣女们,眉头紧紧地蹙成一堆,刚才没能发泄出来的怒气,适时地爆发了出来,“……可听好了,半月之内若不能将大典的衣品按要求绣出,定将你们统统罚去污院殇庭,此次绝非虚言。”
生僻的蜀绣技法令绣女们无从下手,却又因绣掌使的震若雷霆,无人敢吭一声。
掌使又将几项禁忌以怒声念过一遍,然后一甩衣袖道:“崩衣起绣。”说完,走出屋门。
待掌使一走出绣室大门,绣女们便急忙走出绣座,呼啦一下将祁姬围了个严严实实。
只有云莫和小翠坐着没动,云莫不停地目示小翠,小声说道:“你也过去呀,回来同我讲述。”
小翠红着脸,因为昨晚之事心中异常愧疚,还真不好意思上前讨教。
祁姬的绣衣已经上崩,她一边开绣一边同姐妹们讲述起来。从经丝起花讲起,再到经线彩条的宽窄,又到蜀绣独有的牵经方法以及套针、晕针、斜滚针的用法,当她的手下一朵艳丽富贵的牡丹花怒放之时,绣女们一脸的愁雾也已经完全消散了。
采芑兴致最高,连连夸赞祁姬不凡:“姐姐真是聪慧过人,这么多的手法与技巧竟能如此记忆娴熟,姐妹们可是要慢慢的才能记下。”众姐妹跟着连连附和。
祁姬笑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去试着运下手法,自是还有一些针法技艺,需要每过上一二日再同你们讲述,一时是难以记住的。”
小翠噘着嘴,伸着耳朵极力想要听清祁姬在说什么,但是离的远,姐妹们又不时地问东问西,云莫在一旁更是连催促带埋怨,根本是听的乱七八糟。待看到姐妹们一个个愁雾散去,笑意盈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忍不住趴上木案哇地哭出声来。
众姐妹一起看向小翠,采芑扭着脸问道:“为何要哭,难道姐姐讲的不甚清楚,还是你听的不甚明白?”刚刚大家只顾听祁姬讲述,几乎没有注意小翠的缺场。
云莫撇一眼采芑,故意说道:“自是讲的不甚明白,而且……而且小翠愚笨,也听的不甚明白。”说完,身后却传来一句很轻的鄙夷声:“真是不知羞耻,尽是一番胡言乱语。”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云莫听了去,她忽地站起,转身抓起案台上理顺的整整齐齐的丝线,猛地向嘲笑她的绣女扔去,丝线砸在女子脸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那女子燥红了脸,瞪着眼睛看着云莫,见云莫一脸傲视逼人的架势便咬咬牙忍住了,拿起乱了的丝线低下头重新整理起来。
祁姬起身走到小翠案前,替她将成衣崩好,“我再为你讲解一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