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安风收到一封来自青州的信。
风丫头,可还记得为师啊?哈哈,是不是还在生为师的气,气我当年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都没和你好好的道别?
其实我是害怕呀,怕若是去和你道别,便狠不下心走了。
哈哈,你是不是想说我放屁,若是舍不得,怎么这几年一直都不曾给你写信?
可是前途未卜、性命难测之际,委实难以和你联系。
但是你师父是谁啊?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武功盖世、悬壶救人的一代大侠啊,虽然隔得时间长些,但终是凯旋回来了。
哈哈,是不是又在说我脸皮厚?说吧说吧,随便说。
回到青州后,我才知道你回京都了,还嫁了人。
听说是个王爷,嘿,不错,我们风丫头也成王妃了啊。
我还托你舅舅找人打听了,说你那夫君长得似乎也不错,我估摸着大抵也就有我的一半吧,配你差点意思,但勉强也还说得过去吧。
对了,那小子对你好吧?要是有什么委屈,你尽管和师父说,师父给你做主,我可不管他是什么王爷,欺负我们风丫头可不能够,师父那身手,你是知道的,一个打他们一群都不在话下。
唉,本来还想着去京都寻你呢,可你师父最近有点倒霉,总走背运,旧疾未愈,又添了新病,怕是不能长途跋涉这千里的路途啦。
若是你不怪师父,不若回青州看看师父吧?好不好?
唉,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现在病的都没有了往日的英俊帅气了,真像你之前瞎说的糟老头子了,怪伤自尊的。
嗯,其实你若非要回来,给你见一见也不是不可以,无非就是嘲笑我一通呗,可咱们师徒谁跟谁啊,为师就勉勉强强大方这一次吧。
不过你可要加点紧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西头开医官的老张,向来嫉妒我的医术,胡言乱语我也就这几天的阳寿了。
我把他打了一顿,我估摸着,凭我这医术,等你到八月底,该是不成问题。
若是风丫头实在不愿见我,可否写封书信,再让那画师给你作一幅画,一同寄过来,给我瞧瞧也是好的呀。
安风从最开始拿到信时的惊讶渐渐转变为欣喜,而那欣喜不过停留了片刻,便消散的无影无踪,转而被浓浓的担忧所替代,须臾,那担忧也极为迅速地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僵愣,渐而涌出极大的悲恸伤怀。
她拿着那两页薄薄的信纸,仿佛有千金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信纸叠好放回信封中去,她拼命地想要对齐、折叠,可这双手像是偏要和她作对一般。
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颤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信纸,及其懊恼生气地相互拍打着自己的手。
那根牵肠挂肚了多年的弦突然崩裂,仿佛心中的大厦轰然倾塌,安风渐渐意识到,她好像将要失去的是什么。
她开始忍不住哭出声来,一声比一声悲戚,一声又比一声无助,仿佛孩童一般彷徨无措。
听到声音的诗茵跑了进来,见到的便是安风泪流满面,跪坐在地上悲伤无措的模样。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诗茵也跟着手足无措起来,一遍遍询问:“娘娘,您是不是哪不舒服?”
安风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的心好疼啊。
诗茵见状,就要往外跑,“我去禀报殿下,给你找大夫。”却发现安风死死地攥着诗茵的衣袖不放。
诗茵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出于本能地抱住了安风,安抚着,“小姐,小姐,阿茵在呢,在这呢,阿茵不走,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小姐,永远陪着小姐。”
许久,安风的哭声才平息下来,化为一抽一抽的哽咽。
突然,安风一个机灵从地上起身,拉着诗茵的手激动地说:“阿茵,你快去收拾一下,轻装简从,我们回青州。”
“啊?”诗茵只觉得自己耳朵怕是出了问题,“小姐,你说回哪?”
安风像是没听见似的,“记得把我从青州带来的那箱宝贝收好带走,其他的一切从简,对了,吩咐人去一趟徐记楼和福满楼,将咱们惯常买的都买回来包好。”
又自顾自地说道:“这些他爱吃,青州没有不好吃。”
见诗茵还呆愣在原地,安风催道:“快去呀。”
“哦,哦”诗茵似懂非懂的去办了。
安风一刻也不敢耽误,交代完诗茵便去寻府里的管事,让他们准备好车马人手。
府里的管事也是个人精,一看这也不像是出门转转,马上就派人禀报了晋琛。
晋琛只好放下手里的事,匆匆往明王府赶。
一切都收拾妥当,安风打算出发,临走给晋琛留了一封信,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可那府里的管事死活不让她走,还惊动了府里的护卫,一同拦着她,非要等晋琛回来,才能放她走。
安风气急,“我信中都与殿下交代了,你们这是做什么,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娘娘,您可冤枉老奴啦,这,您出这么大的远门,东西人手都是匆匆置办的,也不妥帖,殿下要是怪罪下来,咱们这一杆子人都担待不起啊。”
安风不欲和他废话,对着诗茵说道:“你们按原计划赶路,我先走一步,到青州等你。”随即拿起一个随身包裹,径直跑到后院牵上林章和送来的那匹良驹,便奔出了明王府。
还未出城,安风便迎面遇上了正骑马往回赶的晋琛,晋琛沉着脸色盯着她,渐渐放缓了驭马的速度。
安风看着他,脑海里天人交战起来,只犹豫片刻,终是心一横,“驾。”快速与晋琛擦身而过,加速朝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安风没有看到此时晋琛愤怒到几乎扭曲的脸庞,但她还是依稀能感觉到身后追截她的人那摄人心魄的气场,以及那来势汹汹的怒火。
只是,她顾不了许多了,此时,她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逃离这个地方,回青州了。
她寄希望于这匹宝马身上,又祈祷上天能够眷顾她一些,可是,不论是宝马还是上天,似乎都没想要成全她。
她在一眼能看到城门口的地方被晋琛拦了下来。
晋琛拽着那匹宝马身上的缰绳,极力隐忍着胸中的怒火,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两个字,“下来。”
安风依旧看着城门口的方向,直到那人不耐烦地将她从马上拉下来,又让人牵走了那匹马,才反应过来。
“殿下,对不起,我...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回青州一趟,我给你留信了,你看了就明白了,你能不能先让我走?”安风解释着求道。
晋琛看着她一脸刚哭过的样子,也不想现在和她发火,只道:“先回去再说。”
安风执拗地站着不动,晋琛也失了耐性,直接点了安风的两处穴道,让她短时间内无力反抗,将人塞到了马上车,回府了。
会许是因为悲伤过度、急火攻心,又或是一路上骑马坐车的颠簸,让安风胃里翻涌,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晋琛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安风却干呕的更严重了,刚下了马车,便吐了出来。
晋琛将人抱回枫林阁,吩咐婆子丫鬟准备好水给她洗漱,安风还在一阵阵地吐。
“还不快去请大夫,干愣着做什么?”晋琛训斥道,“近几日都给娘娘吃了什么,吐成这样?一群人连一个主子都侍奉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这时,崔婆子缓缓上前,示意跪了满屋子的丫鬟下去,开口道:“殿下,老奴有一事,本不该多嘴的,可事到如今,是不得不说了。”
晋琛抬眼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崔婆子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安风,继续道:“殿下,娘娘她月事有近两个月不来了,先前娘娘一直不让说,我们也不敢多嘴,如今看娘娘吐成这个样子,八成怕是...”
晋琛一时没反应过来,“八成怕是什么?”
“八成府上很快便要添一位小公子或是一位小郡主了。”
晋琛将这句话消化了许久,面上露出喜色,将刚才的戾气一扫而空,“知道了,下去吧。”
他来到安风的床前,温声细语地问道:“还难受吗?大夫马上就到了,一会儿给你好好看看。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晋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刚才没伤着你吧?除了想吐,还有别处不舒服吗?”他想碰她,却又无从下手,像是对待一件及精致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中带着些慌乱。
“我没怀孕。”安风直截了当,“我自己便精通医术,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怀孕。”
晋琛明显不大相信安风的话,“等大夫来了给你看看,再下结论也不迟。”
晋琛全程盯着大夫把脉,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他骐骥着,也忐忑着。
“殿下,娘娘只是因情绪起伏过度,才导致的呕吐,并无大碍。现下来看,也没有怀孕的迹象,而是气血不畅导致的月事失调,需好好调理一番,且切记日常饮食起居,不要贪凉,更不要多食性寒的食物,方可对绵延子嗣有益。”
晋琛不死心,“你再仔细看看呢。”
“殿下,在下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喜脉。”
晋琛面上划过一抹失落,“好,知道了,下去吧。”
晋琛敛了敛情绪,转头对安风说道:“没有也无妨,我们都还年轻,今后会有的。”这话多半是他来安慰自己的。
“承宴,你真的想要个孩子吗?”安风幽幽开口。
“那是自然。”
安风起身,眸中又重新燃起了希冀,拉着他的胳膊求道:“承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让我回青州,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后我便立刻回来,你想要孩子我便给你生孩子,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今后,你说如何便如何,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看着她示弱恳求,甚至不惜把孩子当做交换的筹码,晋琛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钝击一般,弥散开来一片荒凉的痛感。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婚期将近,我没办法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这样,等婚礼回门诸事落定之后,最迟八月二十,我便同你一起回青州,一起拜会你师父,好不好?”
“怎么会是我一个人?还有诗茵和一众随从呢,若你不放心,你大可派季冲跟着我。”安风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
即便是季冲和他的暗卫都跟着她,他也是不能放心的,青州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都是她熟悉的人和物,若是她不想回来,凭着她的聪明和武功,还有她那个高深莫测的师父,她一定会有办法逃脱的。
他甚至有些隐秘的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一个她一去不返的圈套。
总之,他是绝不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晋琛再次拒绝了她,“八月二十左右,我一定同你回去,在这之前,你好好休养好身体。”
在这之后,晋琛的人开始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府中内外的守卫也加了三成,专门留意安风的动向。
她尝试过偷跑,尝试过硬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她只得先修书一封寄回青州,信中写了她这六年来的点滴日常,写了她从未怪过他的心思,委婉表达了嫁做人妇、诸事受限的无奈,以及一定会在八月底前回去看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