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章和便备了礼,差人送到了明王府上,以表达昨日照顾不周的歉意,这礼中还包括了昨天安风驯服的那匹宝马,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整个七月,他们两人都在冷战。
七月的最后一天,安风得了空,上街采买些东西,顺便逛逛,路过一间茶楼,打算进去歇息片刻,好巧不巧的又遇到了林珍儿。
为了不触晋琛霉头,安风本想悄悄地溜走,换一家店来着,却被眼尖的林珍儿给叫住了。
安风只得极快速地收敛了面上那尴尬无奈又苦大仇深的表情,转身笑盈盈地迎了过去,“好巧呀,原来你也在这喝茶呀?”
林珍儿拉着人坐下,安风扫了一眼桌上的另外两人,对其中一人微微颔首道:“五殿下。”转而又向林章和打了招呼。
“大家出来喝茶,哪有什么殿下。”那人笑笑。
对于五殿下晋元,安风只在宫宴上见过他两面,因着他一直体弱,是以很少出席宴饮聚会等事宜。
安风有点莫名的尴尬,所以话不多,就只是喝茶,听着他们几人攀谈。
原来林章和与晋元年纪相仿,从小就是玩伴,关系也很亲密。
只是那人明明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该是最鼎盛的年岁,却时不时地咳一咳,面色也有些苍白,让人觉得他弱不禁风、年寿难永。
晋元身体不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本人似乎也没什么忌讳,正说起最近总是胸闷头疼,那些宫里的太医似乎都是些不中用的摆设,所以他才出来透透气,看看宫外有没有可以治病的高人,结果找了一圈也就那样。
林章和与林珍儿一直宽慰他,林章和说认识一位名医,就是那人神出鬼没的脾气也不好,但不论如何也会给他请来,让他放宽心。
安风看到的则是林章和故作轻松又满是担忧的愁容,以及那桌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的不安的双手。
安风思量总归晋元也不参与夺嫡,晋琛和他也不交恶,犹豫了几许,还是开口道:“不若我给殿下看看?”
安风的声音不大,但桌上的三人都同时听见了,他们面面相觑,惊讶中夹杂着一丝欢喜。
“安姐姐也懂得医术吗?”林珍儿率先开口。
“略通一二而已。”
这时林章和也开口了,“安姑娘既然说话了,那想必定是精通了,上次你是没见,安姑娘只身降服烈马,颇有女将的风采。”
在林章和兄妹的吹嘘下,安风给晋元把了脉,询问了他的病情和长期以来服药的医嘱,随后写了两张方子。
“您回去后,可将现在用的药停上三天,然后按照第一张方子服药半月,后按照第二张方子服药半月,之后若有好转,您可到明王府来寻我,我再给您把脉,换新的方子。”安风将药方递过去,嘱咐道。
“不过这里边有几味药是比较难寻的,但若殿下寻的话,三日总归是能找到的。”
晋元看了看方子,将其交给府里的随从,感谢道:“不管有没有效果,我都是要感谢你的。”
几人又闲聊了会,晋元和林章和暂时离开一会,便只剩下安风和林珍儿两人。
林珍儿把玩着手里的杯盏,似有些无奈道:“唉,明天就到八月了,母亲让我今日之后就不许出府了,留在家里备嫁。”
安风是有私心的,晋琛终会娶妻,相比于别人,她更希望这个人是林珍儿,因为这是目前于她今后生活变数最小的一个选项了。
可看着眼前这个欢脱的姑娘,安风又于心不忍,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晋琛并非她的良配。
“我其实还有些好奇,林姑娘家世好、样貌好,择选夫婿该是有许多选择,况且林老将军似乎也不喜朝堂之争,怎么偏偏就选了殿下呢?”安风试探着问道。
“那姐姐又为何嫁了殿下呢?”林珍儿反问。
“我?”安风如何能说自己实属无奈,“我是听家里人安排的,但林姑娘想必对于自己的婚事是有话语权的。”
林珍儿长叹一息,望着杯盏里泛起了波纹的水出神,目光也渐渐失焦,像是回忆起了某些遥远的记忆。
她悠悠开口,“我很小的时候进宫便见过殿下,虽然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但印象却极为深刻,我见过他遭受欺凌时的坚韧不屈,见过他面对不公时的隐忍不发,见着他从一个孱弱的小小少年长成了现在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同时,我也从心中悔恨,悔恨每次遇见他时,只顾着宫规礼法,顾着父母的教诲,从未给予过他哪怕半分的善意温暖。直到去年围猎时,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救我于危难之中,从那一刻起,埋藏在时光里十数年间隐秘的心事便不受控制般地涌上心头,我知道,我没办法逃避了,即使违背父母的期许,我也要嫁给他。”
“我知道殿下已经有了姐姐,这样做一定会让姐姐伤心的,可我同时自私地想,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的人。所以,在得知他有意娶我时,我放下了我的骄傲,放下我的良心,欣然地答应了,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无法拒绝他。即便他今后还会纳许多人,即使他不爱我,即使这与我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相差甚远,我也不想再次错过了。”
林珍儿一改往日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模样,说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原来,她是明明白白地做了选择。
安风明了,且不说现下婚期将近,大局已定,就算还有回头路,她也不会回头了。
安风拉起林珍儿的手宽慰道:“怎么说着说着还多愁善感起来了?我刚才问你真的就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想。正如你说的,不是你还会有别人,我是真的不介意,都怪我唐突多嘴,给你惹伤怀了。你又漂亮、又良善,几次接触下来,我都很喜欢你,殿下也定会喜欢你的,况且你与我相处得来,明王府有你这样的王妃,我不知道要省了多少麻烦事,我是真的开心满意的。”
“真的吗?”林珍儿哽咽出声,眼眶里迅速蓄起一层水雾,“你不怪我抢了你的夫君吗?”
安风笑笑,极为平淡而真诚地说道:“本来就不是我的夫君,是你的夫君。”
林珍儿似是更难过了,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一抽一抽地断断续续道:“你这么好,我还,还横刀夺爱、横插一脚,我...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坏啊,呜呜。”
安风这下真的知道了,惹哭一个女孩子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情,真是好一顿安抚。
最后,二人约定半个月后见,安风承诺,会在明王府与她第一次见面时,送给她一个特别的礼物。
明王府。
安风站在晋琛的书房外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他依旧不见她。
安风心想,这人可真记仇啊,不就是打了他一拳头吗,事情都过去一个月了,还耿耿于怀呢。
安风等得不耐烦,下了最后通牒,“汀兰,你去替我问他,是不是永远不打算见我了,我再等一刻钟,他也再好好考虑一刻钟。”
直到安风要离开的那一刻,晋琛才许她进去。
“刚一直在处理公务。”那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咸不淡地说道。
安风坐在他对面,久久才开口,“我今天出去见着林珍儿了,你知道吧?”
那人终于抬眸,语气却不善,质问道:“你想说什么?”
索性安风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也没失落,反而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我就想说两件事。第一,林姑娘是个好姑娘,她心悦你多年,成婚后,你好好待她便是,不必兑现你曾经允我的承诺,我无心那个位置,更不必你费心为我谋划争夺。第二,远殊他还年少,离我太远总归放心不下,能不能请你把他调回京都,随便安排到京都的守军中便好,或是安排到禁卫军中最好,那禁卫军统领萧策不是你的人吗?”安风说的坦然。
自从发现林章和隐瞒伤势归京后,安风便感到隐隐的不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迫切地想让宋远殊回京。
晋琛审视着她,迟迟没有开口。
安风怕他不允,继续表态,“你放心,等林姑娘嫁过来后,我一定会和她和睦相处,协助她打理好府中的大小事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就只远殊这一件事,你能不能...”
晋琛忍无可忍,打断她,“安风,别人三言两语的说辞,就让你相信动容到把我都拱手相让了是吗?你是不是只有面对我的时候脑子才是清醒的,还是说你根本就丝毫不在乎我了是吗?”
“殿下,在乎不在乎的改变不了现实啊,我只是希望今后的生活简单点、和睦点,林姑娘她不是个爱生事端的,你好好待她,这日子便是能过的,这不好吗?我不想因为彼此的算计为生活埋下重重隐患,我真的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晋琛神色愈发的冷了,周身的寒气似要将这方寸之地凝结成霜雪。
他冷笑着问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娶妻,你只在乎那个人会不会给你找麻烦,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现下看到林珍儿嫁过来似乎也不会让你的生活变糟糕,你就无所谓了是吗?”
晋琛顿了顿,孤注一掷地问道:“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安风顿感疲惫失望,也不再顾及,嘲讽道:“你觉得我们还有资格谈爱吗?晋琛,爱你又怎么样,不爱你又怎么样?会耽误你娶别人吗?会阻止你必要时抛下我吗?你怎么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啊?从你决定娶妻的那一刻起,你还有什么资格问我爱不爱你,你不觉得好笑吗?爱你又不能让我幸福,我为什么要爱你?你非要把我困在你身边,我都认了,往后,我们能不能现实一点?何必这么拧巴让自己难过呢?”
或是安风的话过于直白,戳到了晋琛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痛处,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是愤怒还是恐惧?是愤怒于她居然敢不爱自己?还是恐惧于她居然不爱自己了?
他只觉得自己一会儿置身于寒冬,一会儿又在烈日下灼烤,越来越窒息般的难受,胸腔仿佛要炸开了一般,而那让他爱让他痛的人,此时正无比淡漠的睥睨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握紧了书卷的手遍布起青筋,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突然,那手中的书卷脱离了原位,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不算优美的弧度,重重的砸在了安风的身上,随即滚落在地上,相伴的还有一声暴虐的呵斥,“滚出去。”
安风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便没了反应,片刻后,她缓缓起身,将地上那本书卷拾起,摆放在桌案上,恭敬地启唇,“是,臣妾,退下了。”
晋琛没有看她,却在瞥见了她左手泛红微肿的手指时,不受控制的悔起来。
“季冲,季冲。”那人吼道,“把府里最好的消肿止痛的药给她送过去。”
季冲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诺大的明王府,能牵动他情绪的人,也就那一人而已,速速领名告退了。
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明明两个人都在为彼此妥协,可二人的关系却依旧肉眼可见的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