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轿子突然停了,诗茵有些雀跃:“小姐,是远殊少爷,好像跟了我们一路了。”
安风拂帘看过去,少年不声不响在一旁站立着,她交代了侍从几句,让轿子先回了府,自己则与宋远殊步行。
两人都不言语,许久,“吃饭了吗?”安风问道。
“还没,刚下学在路上逛,看见是明王府的轿子,就跟着了。”
“走,我请你去吃饭。”
安风将宋远殊带到一家酒楼,点了可口的饭菜,两人边吃边聊。
“那日,他与你说了什么,你才乖乖地走了,嗯?”安风有些好奇,她向来是最了解宋远殊脾气的。
少年吃得更快了,面上似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没什么。”
“真的什么也没说?”安风不信。
“真的没说什么,就说让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吧,好吧,那就没说什么吧。”
“咳..咳..”宋远殊向来不会撒谎,呛了口饭,他实在不能告诉安风,当时晋琛言之凿凿地说,那脖子上的指印乃是他情浓时留下的印记,说他年纪还小,不懂闺房中的乐趣,若是留下来继续追问,也只能让安风难堪。
少年半信半疑,懵懵懂懂,晋琛又威胁他说,先前他与安风闹了些误会,眼下还没消气,要是宋远殊再不走,搁这碍眼,他有的是磋磨人的手段,到时候安风身上就不是一个指印的事了。
虽然后来安风一直写信宽慰宋远殊,但少年的心里还是怕的,他怕晋琛不信守诺言,他怕即使自己不闹事走了,并对外闭口不言此事,姐姐依旧会受欺负。
所以路上一看见才紧紧地跟着,直到看见安风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
“你走什么神呢?宋远殊。”安风不满道。
“没..没什么。”宋远殊不自觉得怀疑晋琛说得是真的,渐渐羞红了耳朵。
晚饭后,宋远殊送安风回府,临分别前,他磨磨唧唧、欲言又止半天,没头没脑地抛下一句话,便一溜烟地跑了。“姐,你也不能总顺着明王殿下,任由他那般下手不知轻重,好好顾好自己哈,我走了。”
安风根本就不明白那小子抽什么风,也没多想。
安风回到枫林阁,却没成想晋琛也在,自从上次撕破脸面,他并不常常来这,这次想必是为了连漪的事。
安风屏退了下人,坐了下来,解释道:“我父亲对我已经心生不满了,这次实在是推脱不开,我看那个姑娘也不是个傻的,明日我提点她几句,想来也不会生事,就先留在府里,你若喜欢就给了名分,不喜欢等之后再打发了。”
晋琛不语,还在看他手中的书卷。
“殿下还是去书房看吧,我累了,想休息了。”安风直接下了逐客令,也是自那次撕破脸后,安风私下里对晋琛不再客气了。
“你现在是连做戏也不愿同我做了是吗?你父亲胡乱塞一个女人给你,你就带回来,你知不知道,一旦有了这个开端,今后会给我惹多少麻烦事?”晋琛神色不悦,连连质问道。
虽说晋琛是暂代太子料理朝政,但是太子的情况一直不大乐观,一些人难免生了谄媚的想法,明里暗里想要送些东西过来,都一一被晋琛婉拒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拉帮结派的时候,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藏好自己的野心。
可安风也很难,晋琛从未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过一丝一毫,当然,她也从来没有奢望过。
安风懒得和他争执,“我会看好她,不让她生事的,至于其他的,你自己解决。”
安风突然想到什么,“不然你娶妻吧,借这个缘由,倒是可以把她打发了,也能拦断其他人来送人的举动,毕竟,正妻未立,收纳众多姬妾,于名声不好。”
“你这个年纪娶妻,本无可指摘,但是你刚刚上位,明王妃的人选得慎之又慎,选一个不沾边的,估计皇上和太子心里会踏实些,但对你日后难以助力,选个日头正盛的,恐引人怀疑,各有利弊。”
“选谁最合适呢?一个现在看起来不那么扎眼,却又在今后能有用处的...”安风自顾自地分析着。
晋琛看着眼前的人分析的头头是道,像是在说和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心中竟愈发愤懑,无处发泄,也没得缘由。
“对了,林将军的女儿是不是还没议亲,我看她正合适,虽说林老将军已经不掌兵权了,但他林家世代忠良,威望还在,何况她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任职,虽说职位算不得多高,但想必也是出类拔萃的,且一个在北边镇守边关,当熟悉北狄,另一个守幽州要塞,今后...”
安风没有继续分析下去,“总之,林将军老年得女,很是疼爱他这个女儿的,上次给你选妃,名册里是没有林家的,想必人家也不愿女儿嫁入皇家,你若真有心,便自己想想办法吧。”
晋琛不得不承认,安风说得都没错,以前便知道她和其他世家小姐不同,却没成想竟如此不同,安风看得那样远,连他一时都没想到,这样看来,林家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晋琛忆起上次皇家围猎时,场面一度混乱,他追击时,顺手救了一个落单的女眷,后来才得知是林将军的女儿。
晋琛昨晚何时走的,安风并不清楚,她一觉醒来便天明了,昨天没来得及安排连漪,今天得去处理了。
谁知过去才知道,今一大早,晋琛便把人安排在书房了,安风心想他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或是憋着什么坏呢,还把人安排在书房。
算了,不管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正省心了。
晋琛今天休沐,前半日都和连漪处在一起,下午不知怎得起了兴致要去游湖赏荷花。
安风本不想去,她隐隐约约觉得身体不舒服,猜想蛊毒怕是在今晚就要发作了,但晋琛派人通知她一同前往,她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碧波荡漾,疏影摇曳,五彩缤纷的鱼群在红绿点缀间嬉戏玩耍,景色确实很美。
连漪知趣的站在一旁侍候,却被晋琛吩咐坐下,那姑娘踌躇片刻,似是在等安风的意思,可安风并未留意这边,还是诗茵提醒,她才反应过来,也示意她坐下。
看来是个精明的,想来是怕安风不满,日后针对她吧。
安风看着湖色,无奈地浅浅一笑,感叹大家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棋子罢了,只要她不生事,自己没必要为难她。
再之后,安风的脸色就不大好了,她能感觉到母蛊在体内的异样,先请回府了。
“殿下,是不是奴婢惹得侧妃不开心了?”夹杂着一丝惶恐却又娇滴滴的女声问道。
“是吗?”晋琛若有所思。
安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命令诗茵守着,不见任何人。
晚上游湖的一行人回来,连漪施展手艺下厨做了羹汤,晋琛听闻安风没吃晚饭,便让连漪去给她送羹汤。
“小姐,你多少吃点东西吧,我闻着还挺香的,我怕你今天晚上熬不住。”诗茵有些哽咽道。
“诗茵,你吃了吧,一会儿吃完你便出去,不许别人进来,就说我睡了,你也不许进来,听见没?”
夜渐渐的深了,屋内只剩安风一人,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母蛊在她体内游动的愈加活跃,丝丝的痛感渐渐袭来,安风这时才知道,她原来是恐惧的。
她慢慢疼出了一身冷汗,汗水浸湿了衣衫,四肢也变得僵麻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时,便是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周身的气血都在快速地朝心脏汇涌,随后又从心脏蔓延,痛至四肢百骸。
安风实在无法忍受,拼命压抑着不叫喊出声。
“师父、师父...风儿好疼,好疼啊...”安风喃喃出声,泪水模糊了双眼,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过脸颊,想起师父,她竟凭白生出几分委屈,似是更疼了。
门外,晋琛从书房出来后,不自觉地走到了枫林阁。
“你在这干什么呢?平日不都不用你守夜吗?”晋琛上下打量诗茵。
“那个,奴婢,侧妃说她今天不舒服,想早些睡下了,要是殿下来,留我禀报一声,等明日再向殿下去请安。”诗茵面上还算镇定,可她那双红彤湿润的眸子却出卖了她。
晋琛觉得有些怪异,又隐约听见屋内不大正常的声音,便上前作势开门。
诗茵面上明显的慌乱,想拦又不敢拦,“殿下,侧妃真的睡了。”
“你要拦我?”晋琛眸色一暗,淬了杀意,径直开门而入。
诗茵自知是拦不住的,只好跟在后边。
床榻上,安风蜷缩着身躯,痛苦而又克制的呻吟着。
看到眼前这一幕,晋琛的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忙上前去,大声质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诗茵回复,晋琛掠了一眼旁边的食盒,一个念头涌上心头,立时怒道:“你这该死的贱婢,竟联合他人毒害自家主子。”
诗茵慌乱地跪下,辩解道:“不是,不是奴婢,奴婢没有。”
晋琛抱起安风,看着她面目憔悴,因剧烈疼痛而绷紧蜷缩的身体,以及那被汗水浸湿的整个衣衫,心中不免生出了几许慌乱,随即命人去捉拿连漪。
安风渐渐睁开眼眸,看见眼前的男人,说不出是愤恨还是什么,总之她十分不想将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于是,她强撑着身子挣开他的怀抱,开口道:“不关诗茵的事,你出去。”说完便不再看他,察觉到屋内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安风极为不耐,吼道:“出去。”
屋内,安风独自一人熬着这蛊毒之痛,屋外,晋琛向诗茵了解事情的原委后,匆匆地离开了。
翌日,安风便得到消息,连漪心术不正,妄图毒害侧妃,昨夜便受了刑,发卖了出去。
安风心想,晋琛果然是好算计,不仅顺势将这碍事的眼线拔了出去,更斩断了自己与安府间最后的一丝信任与和睦,从此以后,自己与父亲离心,便当真是一点依仗都没有了,只能任其拿捏。
晋琛只觉得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用,企不凭白可惜,这样他既可以清除掉连漪这个人,也可打消那些人试图用美色牵制他的念头,况且有安风替他背锅,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晋琛绝不会轻易承认,他想断了安风的后路,不仅是担心安风与安府勾连制衡阻碍他,更是觉得若是安风什么依仗都没有了,那么他便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像安风那样聪明的女人,选择多了可真真让人不能安心呢。
那日之后,晋琛莫名对安风热络了起来,不似平常在下人面前的装模作样,好像是真的关心她一样,安风有些不自在,嘲讽道:“殿下做戏可真是做全套啊。”
晋琛也不恼,一边沏茶,一边破天荒地笑呵呵道:“既利用了你达成了我的目的,总该对你有些许回馈不是。”
安风听着这话只觉得毛骨悚然,竟比他威胁自己时还可怖,“那你自己在这欣赏美景吧,我乏了,回去了。”说着起身离开了。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自己没事可做吗?难得休沐一天,你不休息吗?”安风忍无可忍。
晋琛微愣,空气间弥漫着丝丝尴尬的味道,他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随安风一起离开。
安风头疼,这人刚摆了自己一道,又马上前来示好,可真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欺负她人单势微。
安风从未如此怨恨过一个人,怨恨到萌生了想要报复他的心思,心想,若是哪天他落到自己手上,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时光不疾不徐地流逝,转眼就到了8月。
太子的伤渐渐有了好转,可以下床行动了,但是右腿断裂的骨头确不是一时可以恢复如初的,虽然难以接受,但太子心中也隐隐有些预感,怕是今后会不良于行了。
害怕、焦躁、怨恨,一时涌上心头,他不敢出东宫,害怕被人知道他腿上难以复原的伤,可朝廷的风向瞬息万变,若是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恐太子之位不保。
好在他还有一个做皇后的好母亲,能在他病中为他算计筹谋,不至于满盘倾覆。
伤势逐渐稳定的太子开始了行动,他一方面稳固自己的势力,一方面调查围猎遇袭的真相。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皇后和太子都将矛头指向了晋琛,毕竟,从事实来看,他是此次事件最终的受益者。
皇后和太子的步步紧逼,让局势变得愈发紧张,双方相互试探周旋,为暗潮涌动的朝堂蒙上了一层波澜诡谲的色彩,夺嫡之争仿佛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