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夫人:妙空师傅给算得怎么样呀?是不是家里有人冲了少爷的运气呀?
史劲:夫人真是女诸葛在世,一猜一个准。妙空师傅说家里有属兔的阴人冲着了咱们少爷的文曲星运势。如果能把这个阴人送的远远的,咱们少爷才算真的开了蒙。那识文断字都不在话下,将来可是要金榜高中的呀。夫人您,要等着做一品诰命夫人呢,嘿嘿。
史夫人:最后这句话是妙空师傅说的,还是你胡诌得呀?打量我一个妇道人家好骗,是么?
史劲:吓死小的也不敢欺瞒夫人呀。谁不知道夫人是咱们史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呀。在您跟前扯谎,小的这腿保管是保不住了呀。
史夫人:知道就好。史劲,你可是咱们府上的老人了,眼睛可得比一般人擦得亮些。不要老了老了,就老眼昏花,看不清局势了。
史劲:小的这狗眼,一直是雪亮的,夫人放一百个心。那什么犄角旮旯的事儿都能替您,还有咱们少爷照看到的。小的,这不也是想将来借上咱们少爷的光,给状元老爷提个鞋也是好的呀。
史夫人:嗯。那属兔的阴人查了岁数本子么?都有谁呀?
史劲:一早就查好了呢,一共就俩人。一个是后院负责浆洗的宋嫂,今年40了,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年初就想打发了她出去的。还有另外一个是……
史夫人:嗯,是谁呀?
史劲:这个嘛……
史夫人:难道是你老婆?
史劲:小的老婆去年就回乡下去了,再说她属猪呀。
史夫人:那是?
史劲:是,是连城小姐。
史夫人:我说史劲,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你说小姐是属兔的阴人?她和少爷可是亲姐弟呢。
史劲:小的知道呀,但这是妙空师傅算出来的,也不是小的说的呀。
史举人:你俩吵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屋里聒噪,一旦规矩都没有!
史夫人:呦,老爷,那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呀?赶紧坐下来,可别累着。史劲,还不赶紧吩咐人倒茶给老爷,杵在那里跟个桩子似的。
史劲:是是是,小的现在就去冲茶。
史夫人:给老爷冲妙空师傅这次送的碧螺春,别弄错了……
史举人:妙空师傅近来可好呀?
史夫人:托您老的福,他老人家身体可是康健呢,还说下个月水陆法会让您务必赏光呢。
史举人:唉……你以为老夫不想去?要银子呀。不然就这么空着手坐在上座,老夫的脸可是没那么大。
史夫人:也是,如今家道艰难,别说水陆法会了,就连少爷的教习都快请不起了呢。
史举人:我看你儿子那个蠢样子,请不请教习都没什么两样。
史夫人:呦,老爷,生娃的时候,你可是心肝宝贝肉的叫。如今儿子读书不得法,就变成我一个人的儿子了?老爷您没分的呀?
史举人:放肆!你说话的样子,像个正房夫人么?真是狗该不了……
史夫人:老爷,您说什么?什么狗?
史举人:算了算了,妇道人家,没见识,懒得跟你纠缠。
史夫人:是呀,我是妇道人家。妙空师傅说了,您儿子,不,我儿子被属兔的阴人冲着了,所以没有读书的命。
史举人:嗯?哪个阴人?那你还不赶紧把她轰出去,坐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
史夫人:您都不问问是谁?
史举人:凭她是谁,谁挡了我史家香火的读书运,老夫都跟她没完!
史夫人:是您那知书达理的宝贝姑娘,史连城。
史举人:啊?这么凑巧……这……
史夫人:就说呢,无巧不成书呀。算了,反正我儿子也是个蠢货,就这么蠢下去吧。再怎么开蒙还能赶上他姐姐呀?
史举人:我说你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连城终究是个女孩,难道靠她替我们史家开枝散叶,光耀门楣呀?但是赶她出去嘛……
史夫人:还说我见识短,就您这榆木脑袋。您不会给王化成写封信呀?让他尽快把连城娶走嘛。
史举人:上次说的婚期是在九月底,现如今才三月,会不会显得老夫急着嫁女呀?
史夫人:早晚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关系呢?早点嫁过去,早点给王家生个大胖小子,您也可以早点做外公嘛。再说了,婚期提前,那聘礼、彩礼不也都得提前嘛。您去参加个水陆法会还算是个事儿呀?妙空师傅说那可是佛前的大功德一件,能惠及后人的呀。那咱们儿子,不对,我儿子,还能考不上状元呀?
史举人:嗯?什么你儿子,那分明是老夫我的儿子。要是雄财能像老夫这样中个举人,然后进京赶考再中个进士,那我史大略,可就对得起我史家的列祖列宗了!祖先天上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呜呜呜
史夫人:我说老爷,这还没到清明节,您这是哭的那一桩呀?
史举人:老夫这是唏嘘、感慨,你懂什么?
史夫人:好好好,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行了吧。越老越糊涂,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一点正事都不办好。
史举人:你嘴里嘟哝什么呢?不要以为老夫上了几岁年纪便耳聋眼花地好欺负。
史夫人(被气得发笑):是是是,您是文才大略的老爷,妾身我也就是善意地提醒而已。
史举人:编个什么理由提早婚期呢?
史夫人柳眉倒竖,杏眼圆翻,待笑意重新爬上脸颊的时候,一条妙计也跟着她那犹如黄鹂般悦耳的嗓音窜进了史举人的耳朵里。史举人闻言频频点头,要不是碍于他快五十岁的年纪,他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拍一下史夫人的肩膀,大喊一声“你这促狭鬼,计是好计,就是有点缺德!”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这从莲花寺回来之后的连城,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小翠:小姐,你怎么又不吃晚饭呀?减肥么?
连城:我,我吃不下。
小翠:之前是发愁那个矮胖黑,如今是为什么呀?难道小姐你?……
连城:我,我,我怎么了?
小翠:你看上了乔公子,害相思病了呀?……(瞬间捂住嘴)
连城:你这死丫头,这种话是能浑说的?(哭腔)
小翠(赶紧关上门):没事没事,就我和小姐俩人,外头也没旁人。
连城:这要是给嚼舌根的听上去了,我还怎么活呢?我……
小翠:哎呦,都说了没人了!小翠还不是担心您,怕您落下病根嘛。
连城:我觉得你就是我最大的病根!嘴巴比府门口的灯笼还大。
小翠:哎,我说小姐,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哦?全家只有小翠心疼您,您看看老爷,自从招亲回来,他可曾来过您的绣楼?还有那个嫣红夫人,也就您相信她,我觉得从去庙里开始她就没安着什么好心。这会儿保不齐给老爷出什么坏主意呢。
连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是第一回了,还怕么?好在我爹的家产有限,也好在我是个女孩儿,不然她说不定早在我的饭菜里下慢性毒药了。
小翠(倒吸一口冷气):敢情您什么都知道呀,那您还?
连城:知道了就一定要反抗?就一定要据理力争么?那不长进的史雄才就是她最大的报应,而且会报应很多年,难道不是么?
小翠:小姐,这我就不懂了,您这么机灵,那干吗不吃饭呢?
连城:看得透却未必想得通呀。何况我也不曾想到,乔公子竟然是,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小翠(笑):怎样一个人?挺好看的,对吧?说话也斯斯文文的。不像那个矮胖黑,说话咋咋呼呼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家里是开煤窑的。
连城:你上次不是说王化成家里是卖大盐的么?怎么,又变成开煤窑的了?
小翠:有区别吗?还不都是黑乎乎的。
连城(笑):你这丫头,最会编排人。
小翠:哪有啊。我就没编排乔公子呀。可惜……
连城:可惜什么?
小翠:可惜乔公子家里穷呗。你说这老天爷也是的。那个矮胖黑就很有钱,这乔公子咋就没有这个投胎本事呢?不然,跟小姐是多好的一对呀!
连城:乔公子虽然家中艰难,但他还能进京赶考啊,说不定将来能金榜题名。他做的一首好诗,想来写文章的底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小翠:进京?要盘缠吧。您还记得那天招亲有个老头么?什么松江府来的?
连城:松江府通判。
小翠:对对对!好大年纪了,可能比老爷的年纪还大。到那个年纪才能当上官么?那小姐您都变成老太太了呀,小翠我都变成翠妈了。
连城:呸!我就说你不能好好说话吧。说不到三句就开始胡扯了。那人年纪那么大,多半是考不中进士,不得已捐的候补官。乔公子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呢?
小翠:那是。小姐如今怎么看乔公子怎么都是身披红花的状元郎,对不?
连城:是又如何,于我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小翠:我的好小姐,说了这半日了,口渴了吧?我让厨房把这汤和饭给您热吧,好歹吃一点嘛。
(门响,史夫人带着丫鬟仆妇走了进来,端着各色食盒)
史夫人:哎呦,我的亲骨肉呀,你这是硬生生地又瘦了一圈呀,这可怎么得了呢。(拿着帕子拭泪)
连城(站起身行礼):女儿给母亲见礼了。还劳烦您老人家过来,真是女儿不孝。
史夫人:这是哪儿的话,咱们娘儿们什么情谊呀?你自幼没了娘,我疼你,原本也是应该的。何况你还是雄才的亲姐姐呢,在我眼里呀,那跟我亲生的有什么区别嘛。
史夫人(对着小翠):小翠也是。小姐不吃东西,你怎么不赶紧来回报我呀?饿坏了主子,你有几个脑袋赔得起呀?
小翠(憋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奴婢知错了……
连城:母亲,您可是错怪了她。她劝了我一晚上了,是我自己没胃口。可能今儿庙里人多,受了腌臜的味道,也是有的吧。
史夫人:宋妈,赶紧地让史劲去叫郎中。小姐的身子,那是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的呀。
连城:母亲,不打紧的,我歇一宿,明儿就大好了呢。
史夫人:那可不成,如今你是娇客,半点疏忽都不能有的。来来来,先把这燕窝喝了,我让厨房炖了两个时辰呢,尝尝味道如何。
连城:母亲,您太破费了,这燕窝,我……
史夫人:哎呦,这花的还不都是老爷,你爹的钱。你心疼啥呀?咱们女人啊,第一心疼的得是自己,你说是不是?
连城:这……
史夫人:你们几个下去吧,我们娘儿们要说说体己话。
史夫人:连城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连城(脸一红):母亲这话,女儿不懂……
史夫人:哎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在我们百花楼呀,哎呦,呸呸。姑娘家,谁没个喜欢的年轻公子呀,何况乔公子仪表堂堂,满腹经纶的。
连城:母亲,您,您怎么知道……
史夫人:呦,我不知道呀,就那么随便一说。你可不是让我说中了吧?哈哈哈。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嘛,换了我跟你这般年轻,那肯定也是一样的心思呀。谁愿意嫁给糟老头子和矮胖黑呀。
连城:母亲的意思是?……
史夫人:你爹当年娶我的时候呀,也是玉树临风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的贼快,你看他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
连城:我爹他……可能家里开销不小,又没什么进账,愁的吧。
史夫人:可不是嘛。本来还有几亩薄田,结果你奶奶前年那场大病,后来又是办丧事,几千两银子,嗖的一下,没了呀。你看咱们娘儿们这两年新衣裳都没做几件,为娘的就算了,徐娘半老了,旧衣服凑合无所谓。你可是那含苞待放的花儿,瞧瞧,如今也显得寒碜了呢。就连小翠那丫头,穿的也不够体面了。
连城:家道艰难,连城自然是多多俭省的。其实,连城也可以帮人家做绣品的,我的手艺只怕还能赚到几个钱呢。
史夫人:别打趣了。你一个举人老爷家的小姐,出去缝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爷苛刻您呢,那可怎么得了呀。
连城:那依照母亲的意思呢?
史夫人:唉……本来这话也不该我说,毕竟你不是我肚子里养的。但是老爷那人,你是知道的,怎么抹得开面子嘛。
连城:母亲有话直说便是,连城能听得懂。
史夫人:我说心肝呀,你爹和为娘我呀,养你这么大,没功劳可也是有苦劳的。不想着你大了能报答爹娘,但是能帮家里的小忙,总还是得顾念亲情不是?听说王公子家里的老人呀,最近不太顺。你爹的意思呢,你早晚都是要嫁过去的,不如早点过去,给老人冲冲喜也好呀。万一这一冲,老人病好了,那你可是大功一件,王家可得把你当菩萨供起来了呀。
连城:你,你说什么?你那一日劝我去庙里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找妙空师傅帮着我,给爹说情的呀,你,你如今怎么出尔反尔呢?
史夫人:呦,姑娘大了,这三纲五常都不懂了么?你一个姑娘家,在家从父,嫁出从夫,你爹百年之后,你还得听雄才的。我几时说了要帮你拗着你爹的意思了?我这点妇德可还是有的呢,哼!
连城:你,你刚才用话套我?你……你怎么这么卑鄙?
史夫人:哈哈哈,卑鄙?彼此彼此吧。你不是觉得雄才读书不灵光是我的报应嘛?你可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又比我这窑子出身的高尚多少呀?我告诉你,你啊,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想想吧,你嫁过去好歹还是正房夫人,换了我们窑姐,眼睛都羡慕得红了呢。
连城:你这么阴毒地撺掇我爹嫁我出去,不就是贪图我家这一份家私么?
史夫人:笑话。雄才本来就是这家私的继承人,别忘记了,你是个女孩儿,一毛钱都不值。会写两句歪诗,会绣个破鱼破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是公主了?告诉你,公主也得和亲呢,别说你了。
连城:你……
史夫人:我?我怎么了?你有本事从这绣楼跳下去呀,去找那个乔公子私奔啊!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在庙里见面呢。我要是你呀,都不活着了,这脸面还要不要了呀。这么大的姑娘,思春了么?哈哈哈。我警告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嫁出去,不然你和乔公子见面的事儿,你爹和那个王化成知道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样呀?
连城:我没有主动和乔……
史夫人:主动?重要么?谁信呐。我劝你呀,乖乖吃饭吧,少耍小姐性子。听说那王公子家的小妾那可是车载斗量,你这脾性呀,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的对手,哈哈哈哈。
连城:你这蛇蝎妇人……(晕倒)
小翠(冲进来):小姐,小姐……